第8章 过长安感怀书三十韵

栋彩延高阁，楼朱绕绮梁。

仰窥河汉落，俯讶五云张。

畴昔徇天意，高文扫万方。

懿德泽海内，神武继明皇。

汤网司臣纪，禹谟掌法纲。

甲兵收武库，椽笔斗文章。

夷狄朝中土，开元业更昌。

良材郁垒垒，国步势泱泱。

武略师颇牧，奇谋过平良。

九天众乐极，万国圣恩长。

循吏薄租税，稻脂满廪仓。

欢娱岁荏苒，楼簟夜微茫。

兰麝扑轩室，宫娥坠粉囊。

神仙忽飘渺，重按舞霓裳。

堕髻云嵯峨，环佩水丁当。

横波流婉转，袖手挽低昂。

箫管三更咽，柳花十里芳。

文君压美酒，窈窕致君尝。

古肆多豪俊，干将初试铓。

沉酣犹痛饮，一醉累千觞。

绮靡恣欢谑，太平四海疆。

如何天宝末，形势反仓惶？

羯鼓嚣天地，黄埃起渔阳。

马嵬泉下骨，汉殿旧时妆。

蜀水空秋雨，秦山只夕阳。

残萤委蔓草，早雁拂宫墙。

金粟木葳蕤，石塘月已凉。

迟徊鸳瓦冷，余梦荔枝香。

往事孤鸿去，浮沉替未央。

泰陵乌鹊起，错落不成行。

万古如朝露，千秋在晓霜。

我来还暂赏，把酒细思量。

【译文】

彩色的画栋一直延伸到高处的台阁，朱红色的绮梁环绕着楼宇。仰头仿佛窥见银河坠落，俯首，又惊讶那五彩的祥云似乎弥漫铺张于我身边。

当年隋末时分，高祖、太宗文皇帝顺承天意，横扫万方，一统宇内。他们以美好的品德福泽海内，一直到神武的唐明皇继位。效法商汤，对臣民宽大刑罚；学习大禹的治国方略，掌管各种法规制度。国家太平无事，于是将铠甲兵器收入武库之中，才子诗人们用椽笔争相写下绮丽的文章斗艳。四夷前来中原朝贡，到开元年间国家事业更加昌盛。各种贤才纷纷汇聚于朝廷，使得国家的运势更加气势恢宏而繁荣绵长。他们武艺师法廉颇、李牧；他们的谋略超过陈平、张良。人民幸福安乐，举国上下沐浴在皇帝无尽的恩泽中。官吏贤良清廉，薄征租税，稻米流脂，堆满了谷仓。

那欢乐的岁月渐渐在这清平的盛世中流逝，坐在楼殿的簟席上四望，夜色是何等微茫！不知是兰花还是麝香的香气扑鼻，弥漫在轩室之中，那是宫娥们坠落的香囊造成的。她们仿佛神仙一般步态美好而又行止飘渺，忽然又重新按奏丝竹，舞一曲霓裳羽衣舞。倭堕髻好似浓云一般盛多，衣上的环佩在碰撞中发出流水般丁当的清响。她们眼波仿佛在流动，显得羞怯而又含蓄，伸出袖手，挽出高低的手花。萧管呜呜咽咽，一直响到夜半三更，柳花香气馥郁，一直扑到十里之外。美丽窈窕的当垆娘压出香醇的美酒劝客人们品尝。酒店里豪士俊杰众多，一醉方休，已不知喝了几千杯。可以尽情欢笑嬉乐，这是何等侈丽浮华，只因为正处四海太平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到了天宝末年，形势反而变得使人慌张失措？

渔阳的羯鼓喧嚣，响彻天地，滚滚的黄埃扑面而来。于是，马嵬坡前留下了贵妃的尸骨，当年她圣眷何极，与那汉宫中初着新妆的赵飞燕一样美好。而如今只有玄宗独自归蜀，蜀江上下着绵绵的秋雨，使人听罢哀伤不已，回望长安，秦山只剩一抹夕阳弥留天际，正如大唐的国运，一去再难重返。几点残萤在蔓草中飞来飞去，天边的早雁依旧悄然拂过旧日的宫墙。金粟山上，唐玄宗的墓前草木繁茂，石塘下月光隐隐，早已冰凉。从前他曾独自一人徘徊在冷落的鸳鸯瓦之下，回想起早岁时他曾下令全国倾力为贵妃运来南方的荔枝，那香气如今已成旧梦。

往事悠悠，如同孤鸿飞去，再也不回。人世间的浮沉更替也从来没有尽头。泰陵上乌鹊腾飞，三三两两，难以成行。万古的时光仿佛早晨的露水，千秋的岁月也只如同清晨的微霜一般，转瞬即逝。我如今来到这里暂时游赏，举起酒杯，更加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