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侧室通建虏
李伯弢沉静了一下，思索着户科给事中李奇珍的四句质问：
畏敌怯战，逡巡不前。
贪生怕死，坐视不救。
遇敌即溃，死者千余。
身为虏婿，暗通款曲。
句句皆诛心之论，直指李如柏死罪。
当时，朝堂之上的官员对于建虏的态度，都以为不过是一疥癣之疾，虽偶然作乱，终究难成大患。
只道是些穷凶极恶的的野人部落，抢钱抢人抢粮食而已。
哪怕萨尔浒之战后，天朝大军折戟沉沙，辽左险象环生，在朝诸公仍对建虏所知甚少，对整个辽东河东之地（辽河以东），无论是地形，还是天候，更是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这李奇珍对于潘汝祯的质问，自然是句句打动人心，极易引得公论倾向。
李伯弢要想打破诸官对李奇珍此言的信服，须要一步一步动摇他言辞的可信度。
而欲动其根本，绝不可按照他的顺序一一反驳，否则将会陷入被动之境。
明末言官，好行弹劾之风，凡有所指摘，必先污名昭彰，所谓“先批臭，再批倒”，要想斗倒一个人就要先往他身上泼脏水。
李奇珍今日所言，亦不外如是。
若是放在平常，在这帮对后金毫不了解的诸官听来，那李如柏真是罪不可赦，不容置喙。
可现在李伯弢的到来，有条“泼涨水”的罪行，反而成了一个最大的，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于是，李伯弢决定就先从最后一条“身为虏婿，暗通款曲”开始反驳。
这话虽毫无凭据，却最能挑动人心。只要击破这番言辞，便能让众人心中起疑。
李伯弢心念一定，遂昂首迈步，踏前一步，朗声道：
“下官请教李司谏，‘身为虏婿，暗通款曲’此乃大罪，敢问李司谏，您是从何得知这李镇帅通于建虏？”
“可有人证？可有物证？可是抓获往来联络之人？”
李奇珍闻言，暗暗一笑，这新科郎官问什么不好，居然一开始就问这等通敌大罪，且看我如何教训于他！
于是，他抖了抖衣袖，缓缓说道：
“莫非李观政不知，这李如柏之侧室，乃虏酋奴儿哈赤之侄女？”
“不仅如此，此妾更为李如柏诞下第三子！母凭子贵，李如柏宠爱此妾，天下皆知！”
言至此处，李奇珍目光如炬，神色凛然，将李伯弢一举镇压，不过一小事尔。
李伯弢闻言，心中暗暗吐槽：这天下人还真是闲的慌，就只盯着边帅的房闱私事不放？
他微微一笑，拱手朗声道：“李司谏，下官有一事不明——旁人夫妾恩爱，莫非你也羡慕？”
话音甫落，堂下顿时哄然大笑，惹得黄嘉善一拍堂木，口称“肃静”！
众人这才渐渐收敛笑意，而李奇珍被李伯弢这无厘头式的回话，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冷哼一声，正色道：
“李观政，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这女子是奴酋的亲眷，李如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军中机密泄露于她，使其得以传信建虏，都是重罪！”
“此事关系边疆安危，绝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李奇珍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堂上众人，仿佛要将李如柏通敌的嫌疑坐实。
李伯弢不慌不忙，摇了摇头，沉声道：“下官仍未明其意。”
“敢问李司谏，你是说，这女子心系建虏，暗为奴酋通风报信？”
李奇珍闻言，斩钉截铁道：“正是！李观政莫非此刻方才明白？”
连一旁的潘汝祯也不禁心生疑惑——李伯弢说什么不好，偏去触碰这等显而易见之事，不是自找麻烦！
此刻，堂中诸官尽皆默然，显然并无几人看好李伯弢的驳斥，心中皆道：就这等姻亲关系，何须再辩，纵无实据，此女便是活生生的人证！
然而，李伯弢却丝毫不理会这股压抑的氛围，依旧神色自若，朗声说道：
“确实，若依常理，此女通虏之嫌，几可断定！”
“但下官只想请教李司谏一事！”
李奇珍见他竟还不肯死心，不禁冷笑一声，面露轻蔑，摆袖道：“请说！”
想着只要让你无话可说，我看这潘汝祯还敢胡言乱语！
“前唐武德九年，秦王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诛杀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下官所言，可有差误？”
李奇珍微微一愣，这话倒是不错，可此事与李如柏何干？
他原本以为李伯弢要直接为李如柏脱罪，却不料竟转而言及前唐旧事，一时不明所以，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这话不错，那又如何呢？”
“秦王随后，又杀太子建成五子，此事属实？”
李奇珍听得这话，更是忍不住笑了，今日是来辩驳辽东用人之事，怎得成了考究古史？
不过此事史册分明，他也不作犹豫，随口答道：
“虽非亲手所杀，不过也大差不差。”
“李如柏这个李撒把奴的后代，虽然姓李，可怎么也不会是前唐宗室后裔吧？”
“便是唐高祖之后，若有通虏之嫌，难道便可免罪不成？大明的刀还斩不了前唐后裔？”
然而，李伯弢却是神色如常，微微摇头：
“非也，非也！”
“若隐太子建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复又加重语气，“假如生有一女，名曰李婉顺，远嫁东突厥，成为颉利可汗太子之妻，夫妻恩爱，情深义重。”
他缓步向前，语调不急不缓，继续说道：“待到秦王继位，大举出兵，西征东突厥——请李司谏教我，这可汗太子之妃李婉顺，当如何自处？”
“她是应当心向唐廷，暗中通传军情，助秦王取胜？抑或是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李奇珍闻言，眉头微皱，一时竟难以回应，按理说，身为唐国公主，李婉顺理应忠于唐室，然则......
“然则，这秦王不仅杀了她父亲，还杀了她兄弟五人！这李婉顺有何动机，有何道理要去相助秦王？！”
李伯弢环顾堂中，高声道：“今日在座诸君，可有人愿意，与我一辩，说这李婉顺一定会暗通唐朝？！”
大堂之上，议论声愈发鼎沸，只是依旧无人觉得这大唐公主会如此违背人性。
李奇珍此刻心中颇感不耐，明明是在议论李如柏通虏之事，怎地越扯越远，竟然翻起前朝往事，实在是莫名其妙！
于是，他拂了拂袖，沉声道：“李观政，汝莫要绕弯子兜圈子，这些与李如柏通虏究竟有何干系？”
李伯弢闻言，微微一笑：“干系极大，非同小可！”
“诸君可知，这李如柏所纳小妾，究竟是何人之女？”
此言一出，堂中霎时一片寂静，众人相顾愕然，此事莫非很是重要？
“此女，乃奴儿哈赤之弟速尔哈赤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