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登堂入室
陈家祖宅存在了一百多年。
原本只是高岗上的几间破草屋,但在九十年前迎来了属于它的机遇。
只因那位爷一时兴起,北出狩猎…
虽然最终满载而归,国朝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为救危亡,血法师大人披着圣光,迎着弹石箭雨,亲自指挥火枪营与蛮族重甲战于街巷,人族最后的堡垒,圣盔谷保卫战就此打响。
战争旷日持久,附近大量农田荒芜。
陈石的太爷、曾祖爷,刚好就在这时发迹,他们通过借粮收息兼并大片土地。
又经过几代人添砖加瓦,逐渐在高岗上建起一座巨型宅院,乡人眺望皆眼热非常。
适时民谚有云:
“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
为防下文,陈老爷在高处搭盖箭楼,暗设岗哨,俨然一派神仙居所,福地洞天。
林九城在陈氏祖屋醒来已是正午,端坐在后厨外室备餐桌旁,用力揉捏着太阳穴。
“九爷海量,昨夜豪饮,但宿醉伤身,要不,您先用些稀粥养养肠胃?”
陈府管家兼师爷德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谄媚,小心翼翼奉上了一碗粥水。
林九城拿过粥碗灌下一大口,余光瞥见外间堆得跟小山似的礼物,顿时不悦:
“外头那一地物什是怎么回事?才跟锦衣卫攀上几天亲,怎么就学会收银子了?”
“啊?这哪能啊?”
管家德福一愣,连忙申冤道:“圣人不都说了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有大唐文皇帝,在十六岁迎娶文德,后有本朝成祖爷在十六岁是迎娶仁孝,大少再过几个月便也十六岁了。”
林九城眼睛一眯,“你把他比作圣人?”
德福赶紧解释道:“今上乃是仙帝,仙帝跳出三界,不在五行,陆指挥使乃仙帝坐下唯一仙使,至于镇抚司诸位爷们,自然就是仙使麾下的圣人了,都是圣人,小人绝无厚此薄彼。”
林九城挑不出毛病,喝完粥水,突然问道:“今年的收支账册呢?取来我看。”
德福显然有所准备,直接从桌底下拉出一口木箱,打开挑了几本,将厚厚的账本摆到桌上。
林九城翻了翻,逐一比对账目:“这应该是我最后一趟与你做年度账目对接。”
德福装得一脸震惊,“大人!这可是每年十几万斗的酒水营生,收益巨万,即便指挥使大人如何大公无私,也不能说弃就弃啊,再者,这天下哪个府衙没有自酿些米酒,要是没了这些,地方盗匪猖獗,谁还肯给朝廷拼命缉凶?何况镇抚司担着这么大的干系,就更不应该有所改变了!”
林九城冰冷的眼神投去一瞥,冷冷笑道:“福师爷,当年你曾说你生父姓贾,生母姓林,后来家道中落,投了陈氏才改陈姓,我可有记错?”
德福咬了咬牙,“九爷好记性。”
林九城一笑:“后来你听说我姓林,逢人便说你要随母姓,还借着与我的关系,处处打压老石头,为自己搜刮好处,我可有说错?”
“九爷您说话可得凭良心呐!”
这下德福彻底急了:“小人不过是镇抚司门下的一条狗,所作所为可都是听从您的吩咐,历年账册条目悉数在此,莫说三七,便是二八开小人都是不敢想的,哪敢为自己搜刮好处啊?”
“嚯!没有吗?”
林九城玩味一笑,突然压低声量:
“六年前,老石头新纳的四姨太是你同乡,是你制造机会让她填了老石头的房。”
德福一愣,表情逐渐错愕。
林九城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冷道:
“当然了,你也有你的担心,你怕她摇身一变成了东家翻脸不认,于是连洞房花烛都等不了,设法灌醉了老石头当晚你便强要了她,算算时日,陈盼儿那女娃该跟你姓!”
德福两腿一软,扑通麾下,拼命给林九城磕头,哭道:“九爷饶命,九爷饶命,可千万别告诉东家,他会杀了我的……求您发发善……”
“别装了,其实你知道老石头一直知道你是他四太的姘夫,他是看在你给镇抚司办事的份上,这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九城笑道:“今天我就是跟你提个醒,别想在账册上动什么歪脑筋,过去不行,现在他儿子有功于朝廷,你就更别想着取而代之了。”
德福颤抖着身躯,咬牙问道:“这般大额的账目经手,难道九爷从来就没为自己考虑过吗?”
“考虑?”
林九城觉得这两个字甚是滑稽,足以载入太史公的《滑稽列传》。
品味咀嚼了一番,笑道:
“做人做事就算七分想自己,也得有两分想着上位,剩下一分想想别人,像你这样想自己想得十足金赤的,能让主子放心委以什么大任?枉我以为你聪明绝顶,到头来还是俗人一个。”
林九城顿了顿,又说道:
“这些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粮食收购价格上做了多少手脚,只是指挥使大人不说,我也懒得管你,如今对接的恐怕要换人,你自求多福吧,在我看来,你家大少的脾气古怪得很。”
说完,林九城走出后厨配餐房。
这些年,他一直双手雪白,并且艰难维系着镇抚司这条产业上的供给稳定。
因为每当年景不好时,粮食收成便少,粮少,陈米价格上涨,酿酒成本也就跟着涨。
这时底下人总会叫苦连天,嚷着要贴补。
如果不能苦一苦别人,那受苦的就会是自己,或者与自己有关系的一方。
因此,越是这种时刻,就越要开口恫吓,让德福约束好底下干活的人,要多砍价,少吃喝,车船水脚别太出格,这是林九城经常做的。
毕竟这条线,关系着镇抚司四万张嘴。
林九城知道自己担着巨大的责任,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就等着哪天功德圆满,指挥使大人大手一挥,他可以解脱出来调升。
不想这一等,竟是八年。
这时,小厮快步跑来禀报,说陈老爷带着一众红娘月老又从田垄那边折回来了。
从祖宅眺望下去,乌泱泱一大片。
众人把陈枫夹在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