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重山·雾锁迷津舟
“少主,那些血奴,好像抬着什么东西过来了。”怀叔朝月寒纹道。
月寒纹刚写完一张镇灵符篆,便看到一白袍道人执鞭立在门口,与外面数不清的黑影对峙。
那些血奴排成了整齐的两列,素白的羽衣上污血斑斑,无忧心下一惊。
四只血奴,抬着一顶漆黑的棺材,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她们一点点地靠近大门,诡异的声音重复着同一段歌词——
红罗帐,白嫁妆,欢天喜地贺新郎?
她们齐齐地唱着,更像是一支送葬的仪仗队。
她们要把棺材抬进府里,那棺材里的是谁?
“都敛息退开!”无忧朝后喊到。
低等灵体识物,靠的是气息。敛去气息可暂时避免被发现,减少麻烦,也看看血奴抬棺,到底有何目的。
宫人散开,为血奴让路。
昏暗的夜色下,寂静无声,抬棺的血奴慢慢地走进了门,向着那唯一亮着光的祠堂,血奴儿乎与众人贴着身擦过,恶臭在空气中弥漫。
棺材放下,为首的瞪着猩红的眸子四顾,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转身离开。
谁料人群中是谁惊呼一声,破了敛息之法,众人望去。
一只白骨半露的猫扒拉着宋璞的衣摆,露出锋利的牙齿对众人咧嘴,前者顿时寒毛竖起,竟直直作了倒地之状。
法术溃散,血奴们发现了众人。
“不好,快救人!”无忧喊道,用出银鞭,就将扑向宋璞的血奴震开。
众人又开始了与血奴的混战。
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众人的心里都一片冰凉。
血奴这么多,怎么杀得完?
“恩公,这比我们来时灭掉的血奴还要多,怀叔那边的锁灵阵快挡不住了!”
月寒纹拔动武陵篌将靠近的血奴震开,朝无忧那边喊道。
无忧环顾四周,整个府中都填满了血奴,地域狭小,根本不好施展,况且血奴此物难缠至极,必须将它们引开,保证他们的安全。
血奴此物,嗜灵魄,最易被灵力强大着吸引,无忧目光一凝。
“月少主,劳烦,带着他们都退进祠堂,闭门户,敛气息,我来将它们引开。”
“好。”
血奴朝着无忧聚集,他眼看着月纹带着其他人入了祠堂,便将“念雪”变化为一柄银剑。
他割破掌心,以鲜血祭之,剑中灵力皆涌入他的身体,在他的体内乱窜,他将手掌一挥,血珠洒向四方血奴。灵气以他身为豁口,溢散开来。
血奴被刺激地发了狂,扑向中间的白袍道人,道人的嘴角勾起,两指划过剑身凌空一斩。
剑气排空,周身灵本皆震碎。
刀光剑影重重,他一人,硬生生地将包围圈杀出了一条破局之路,引着血奴离开城主。
月寒仪带着的蟾桂宫弟子,堵上门,他割破指尖,在金纹纸上画驱灵符镇于四方门窗,月问瑆就着窗缝向外看。
大部分血奴都被无忧引走,剩下几只看似灵力比较低微的灵物在外门徘徊。
月问瑆朝月寒纹点点头。
无忧的手掌还在不断地渗血,跑到哪处荒野竹林根本无暇顾及。
脸色发白,血气灵力亏损得很快,他自己也自嘲地笑了笑。
散灵,是伤敌为零,自损一干的方法,今天,竟叫他给用上了。
身后的血奴被他甩掉得差不多,他正准备离开竹林,手中“念雪”剑身竟突然颤抖起来,作示警之状。
云雾遮蔽了月亮,雨停了,竹林里却漫起不寻常的大雾,昏暗的角落里不知有什么潜藏着,伺机而动。
无忧提着剑在竹林中穿梭,可明明只是小小的一片竹林,他现在却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他中招了。
是谁趁着他虚脱,没下了迷阵?
是欲扇、恶扇,还是尚未露面的情扇?
“嘻嘻——
“嘻嘻嘻——好玩。”
女子的窃喜声在他周围响起,他环顾四周,竹林的每个地方,好像都藏着什么东西。
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或者说,他四周的黑暗里,都有东西同时发出笑声。
他分辨不出。
“好玩,好玩,嘻嘻,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女子尖细的声音响起,周围响应的回声一片。
“嘻嘻,怎么样,刮神骨的感觉不好爱吧?”
无忧心口一紧,全身都莫名地隐隐作痛。
刮骨?谁刮骨?他吗?
“也对,你怕是早就忘了吧,嘻嘻,毕竟疯了那么久,好像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笑你可怜呗。嘻嘻,没想到这一趟来还有意外收获,把你交给老大,他肯定开心。
话音刚落,竹林里藏着的黑影朝他慢慢靠近。
步履迟缓地移动着的,是一个个抹着鲜艳腮红的纸扎成的人。
纸人都带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妖邪。
无忧将剑化作鞭,银鞭挥出,纸人一弯,身子扭到了一边,它似乎被激怒了,以惊人的速度朝无忧冲来,尖爪在他的白道袍上划了三道血痕。
纸人轮番进攻,速度之快令人无法捉摸。
他暗道不好,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几乎已到过了极限
攻击傀儡是没有用的。
他逼迫自己闭眼,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出背后的操纵者。
灵台空明,五感皆通,耳畔掠过竹叶的沙沙声,手中的念雪抖动,刹时间他猛得朝一枝竹子挥去,一拉。
“念雪”银色的鞭身捆着一个纸人滚落到地上,无忧飞身上前制住了她。
“咳咳,”纸人的脸上挂上了不正常的绯红,尖锐的瓜子刺进了无忧制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臂的皮肉里。
她讥笑道,“这么多傀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无忧冷声回答道,“灵本。”
“灵本……”
“你藏在纸人中,凭风而动,伪装得是很像,我也差点被骗过。可以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也是最本质的一点——”
“死物就是死物,即使你分出灵识操控行动,它也只是一副皮囊,换句话说,最简单的道理,再高明的骗术,长在身体里的灵本也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作为人,为何要将自己同化为傀儡?”
月光的映照下,纸人的脸上快速地变换了好几种表情,从恐惧,愤恨到冷漠。
“你不会懂的。”纸人的嘴唇用力向上咧开,“我们这种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半晌,无忧才道,“好,那我们换个问题,你刚刚说的刮骨,入疯魔,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我吗?”
纸人不笑了,眯眼打量着他,阴毒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我觉得不是,你应当是认错人,我的记忆很完整,全然没有你说的那些。”
无忧思索道,”我师承桃源道人,自己事便跟在老师身边,从未离开西明山,也只是十二年前下过一次山,为念雪城除崇,除完了,便又回去了,根本不可能有过你口中的那些事!”
纸人盯了他半晌,从纸扎的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嘻嘻,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她突然暴起,力气大得几乎把无忧甩出去。
“你打不过我的,何苦挣扎!”
女纸人脱离了掌控,竹林里的傀儡又开始动了起来,左右夹击,无忧的双手皆被傀儡制住。
“那可不一定。”女纸人掀开了自己身上一层层纸做成的皮肉,无忧在被傀儡淹没的空隙里,看见了纸人的体内挂着的腐烂生蛆的内脏。
而一条黑影,在纸人的肚子里蠕动着,对着腐烂的内脏大快朵颐。
他无措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无端地感到了恐惧。
“乖乖,我为你找了个新宿主。”纸人看着肚子里的黑影,目光慈爱。
长条的黑影悠悠转醒,脑袋对着被纸人架住的无忧,发出“呼呼”的吼声,似乎在表达它的满意。
“你要做什么?”
女纸人对他张开双臂冲来,速度竟比刚刚还要快,她体内的黑影也伸长了脖子,贪婪地想要与他更进一步。
架住他的纸人力气太大了,他甩开它的之后,根本已经来不及躲了。
纸人离他只有一片之遥,黑影快贴上了他的脸,他下意识去挡。
“哗”地一声,一块粗糙的纸皮贴着他的身上滑下,女纸人拦腰变成了两截。
从她脊梁骨里长出来的黑影在地上缩了几下,便皱缩不动了。
身后,一白衣书生稳稳落地,手中展开的扇面还带着寒光。
他把扇子在虚空中挥了挥,像是要掸去什么不该沾上的秽物,掸完了,却仍觉得不干净,没有别的办法,便只好悻悻地把扇子收了起来,不再握着了。
纸人的眼珠还在转动着,勾勾地盯着书生的背影十分怨恨。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阴阳颠倒,假亦、成、真,真是……好、算、计!”
书生瞪了一眼地上的半截纸身,目光厌恶至极。
无忧刚想再问清楚,纸人的生机便快速凋落,如同她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一样皱成了一团。
“阿雪。”
无忧怔性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道,“那是什么?”
“呵,”白衣书生的双眼微眯,“一种恶心的蛆虫,我平生最恨这东西,他们竟然敢混进来,是我小看他们了。”
无忧回头看他,一种陌生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情。
阿雪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无忧愣愣地看着,半天没说话。
书生的那双丹凤眼抬了抬,勾起了唇角,低声笑问。
“被困住了?”
无忧想起那迷雾,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想要我带你出去?”
无忧继续点头,他看见书生的脸上泛起戏谑之色。
“好啊,那——叫声哥哥来听听?”
?!
哥哥?!
无忧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雪怎会让他叫他——“哥哥”?
见他没反应,书生收起了笑,道,“好吧,我带你出去。”
无忧伸手,去拉他的袖袍。
书生突然回头严肃道,“你做什么?”
无忧盯着他的袖袍,没说话。
书生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但很快,他就高高兴头地默许身后的人拉住自己的袖袍跟着走了。
他想,这一次,做一回他,似乎也不错。
无忧跟着白衣书生在迷阵中穿梭,不过,他没发现,纸人身上那只长长的黑虫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