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重山·飞鸿踏雪来
太多疑问化作愁绪缠绕在无忧心间，原本愿听他吐露烦恼之人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愁绪无从排遣，于是他同受伤的陵雪一同坐于一茶铺中，只一口一口灌着热茶。
百姓刚刚见识道爷的神通，对他都颇为敬佩，但观他神色不对，仿佛有什么心事，便也不敢上前打扰。
“无忧，”陵雪包扎好了手臂，便抬手向他道谢，“刚刚多亏了你。”
身前的人没有答话，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
“刚刚那人，是谁？”
“什么？”
“刚刚血奴暴乱时，屋檐上的那人。”
“屋檐上？””
“花坊的屋檐翘角上，立着的那个白衣诡面！”无忧忽然提高音量把陵雪吓了一跳。
“没……没有别的人啊，我没看见过什么白衣诡面，许是场面混乱，你看错了？”
“不可能！”
灵眼停滞的感觉，现在还在，刚刚的一切根本不可能是错觉。
好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见一般，他抓住过往的每一个人来问，可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
“未见其人。”
“无忧！无忧！”
他转头看向陵雪，脸上是陵雪不曾见过的迷茫。
“你别急，也许那人和你一样修道，使了什么障眼法让我们普通人看不见他呢？
“……”
“不如你描述一下，他有什么特征。”陵雪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
“我这些年也有阅读你们那仙修的杂史，兴许知道过你看到的那个人。”
等无忧冷静了下来，陵雪又问道，“你说他有一张诡面，那你可看清诡面之上，有何特征？”
“惨白如纸，一张笑面，宛若弥勒。”
“除此之外，还记得什么吗？”
“他有一只埙，吹响乐声诡异……”
“对了！他手中有一柄扇子，不似凡物，应当为仙器，扇面之上有四个字。”
“什么字？”
“……菩萨心肠，上面的字，是菩萨心肠！”
“希望是我想错了，但如果按照你的描述，你见到的应当为四善之一。”
“四善？”无忧问道，明显对此一无所知。
“四善，又可理解为“四扇”，是四百年前突然凭空出现的四个人，《诡谲录》记载曰：“四善，天之司命也，辨人善恶，食人情感，兴人欲念。现世之地，所见人皆疯魔。其扇，乃神器也，名曰“三清”，可纳万物，吞吐山水，而有墨现。然，其四子者，自三百年前天罚之后，销声匿迹，无人得见。”
“天下间，以扇扬名的，便为四善了。”
“书上可有说，四善为哪四善？”
陵雪轻轻摇了摇头：“必竟为下界凡修所著之物，内容不全，真假不可究。但若真如你所言，四善之一现身我念雪城，恐怕先前所说收集灵魄，雪奴羽化之事与其脱不了干系。”
“只怕，一只异化的血奴只是刚刚开始……”
“你的意思是……”陵雪一拍桌案，猛得站起身。
“糟了！”
“如何？”
“兰亭榭恐怕不安全，我去看看阿素。”
东郊城隍庙。
庙外哀草肆意生长，灰白的底色笼罩了整片天，无忧怀揣着白梅枝独自一人走进了破旧的城隍庙。
里面已经空荡荡地了，寂静、冷清，昏暗的光线自屋顶的缝隙里漏出，庙内充斥着潮湿的霉味。
黑洞洞的角落，仿佛藏着什么危险。
炉内的香火似乎很久都没有续上了，无忧走近，将目光放在了案上城隍老爷的泥土塑像上。
他将手放在土城隍像上，调动自身仅有的灵气催动法咒，但城隍像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联系不上上京。
城隍庙作为上京管辖下界各地的机构，不仅是城隍接受香火之地，也有着联系上界的作用。
但的确对于大多数神仙来说，固定的联系地只是一个形式，他们只需用灵力创造一个传送阵或传声门便可以自由联络上界，但对于一些灵力低微的仙子来说，城隍老爷的庙宇才是正解。
而灵眼停滞的无忧刚好需要这种方式。
他本想试着联络上京，询问四善的具体信息，顺便看看念雪城最近几年的卷宗，可他试了多次，贯注的灵气仿佛都被什么吸纳了进去，没有任何回应。
这古怪的现象不免让他将之与诡面人联系起来。
如果下界与上界的联系地是人有心破坏掉的，那便也能解释为什么雪奴暴增一事好管闲事的上界某某殿(极乐殿)没有派人前来调查。
无忧眉心轻敛着，似乎是有思考着什么。
“阿缨，你怎么在这里？”
无忧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缓缓抬眼望向来人。
书生斜倚在门边，衣衫似雪，仆仆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的原因，他突然就觉得昔日挚友的眼中，一直都有那份令他陌生的疏离和冷漠。
他的目光停在了上官雪手中的扇子上，上面清晰的“上善若水”四个字突然让他很慌乱。
无忧结交友人，不问过往来处，只看性情是否相合。
他与上官雪是挚友，可他从未主动问及对方的过往，只是在他记忆中，自与上官雪初识时，那柄扇子便一直伴他左右，从未离身。
以前只道他是风流雅致，调笑而过，如今，却突然不得不在意。
上官雪，你……
会是四善之一吗？
无忧想着，眼神突然开始迷茫起来。
“怎么了？”
“……”
上官雪从庙门外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
无忧不说话，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阿雪，你……”
“会骗我吗？”
“不会。”
“如果是迫不得已，如果有人威胁你让你欺骗我，你会吗？”
“不会。”
“如果那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呢？”
“阿缨。”
书生的目光沉了沉，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悬在了他的头顶上，安慰着他身体中颤抖的灵魂。
“我愿永不超生。”
“我保证，过去，现在，未来，不管是哪个时候的我，哪个我，都不会欺瞒于你，只要你需要，我便将我所知，皆告之于你。你，信我吗？”
“……”
“我信。”
无忧以为自己会在意他的过往，在意他的来处，在意他是不是四善，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一直只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而已。
“我知道你心中在意，我，的确为四善之一。”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轻飘飘的语气仿佛世间的流言只是一抹薄薄的纸上墨，他轻易受之，淡然从容，不伤分毫。
“四善，为神骨之上炁，执神器三清扇，祸乱一方。”
“三清扇内纳万物，扇面乾坤判词现。”
“金马玉堂，家破人亡，为欲扇，食人欲念，贪人钱祸；菩萨心肠，臭名远扬为恶扇，悯世人，却又诱人作恶；遗世孤立，薄情寡义为情扇，乱人五感，惑人心魄，最是好战。”
“那…你呢？”
“我？”书生低低笑了一下，“你觉得呢，阿缨，你觉得我的判词，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方才听了前三位的判词，前为褒，后为贬，抬得有多高，摔得便有多惨，实在…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无忧低头。
书生站在那里，突然讪笑起来。
“是啊，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三尸发源于我，是为监天道，督欲成神之人。他们日日折磨，欲使宿者早亡以解(xei)身任，他们最善调动人的情感，可被宿者却又无法的他们分毫，故无可奈何，最终走火入魔。”
“你想让我助你成神？”
“不，我不为成神，只愿，避祸端，解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