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重山·蝶影剪残梦
宋璞面上风平浪静,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指却摩擦着龟甲上的裂缝,不断地推演着。
阁主命他与黑虬进入西明杏海的幻境阵点,带出三清肩的下落。
如今幻境将破,眼前的书生应当就是幻境之主了,而他手中的扇子,就是“三清扇”的映射。
幻境中的事物并非实物,只能在幻境里发威,就算带出来了,也只是空有其表,一副虚壳,而真正的三清扇应当藏在现实的某处。
可如何让扇子的主人告诉他们东西的真正所在呢?
他当初推算了这个幻境之主,那道龟甲的裂缝蔓延向了四个方位,代表的是分身,或者灵本分裂。
说明这个幻境里有四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其实这四个人都是同一个人,幻境之主上宫雪。
但眼前这个上官雪的灵本却不太相同,情绪更稳定一些,大概是那个上官雪的本源。
要从本源之人下手,恐怕不太容易,他还是继续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师比较好。
估且只等黑虬那边的消息了。
只是他刚刚推算,可能会出现一点变故,导致事不顺意,他刚想再算一算,手中的龟甲终于不堪再三推演,碎成了石头渣。”
这破龟甲!
蓝袍道人吡牙咧嘴用口型骂道。
“不远了,应当就在前方。”
书生微微偏头,目光投向晨雾深处。
一个檐桂宫弟子跟着一行人走着,脚下却突然碰到了什么硬物,狠狠地掉了一跤。
“靠,什么东西啊!”
宫门弟子回头扒开草丛,露出了一块倒下的界碑。
上面写着三个字。
“这上面写着——北公……北公什么呀?”
众人都朝石碑望去。
一块久经时间的磨损,石刻已磨糊不清的石碑静静地躺在荒草地里。
“北公坟。”书生停了下来,补充道。
“什么?坟?”宋璞大惊失色,“上官哥哥,你没开玩笑吧?”
“你把我们带到坟地来干嘛,要杀人灭口吗?”
先前那个骂过上官雪的蟾桂宫人继续口不择言,“看吧,我就说他不怀好意!”
那个宫人小人得志般地炫耀自己准确的直觉,众人都都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哈?杀人灭口?”书生笑得很明朗,却叫人后背发凉。
“我可不想脏了手,我只要拍拍手掌,就能让底下的东西爬出来把你拖进去合葬,可不需要我动手呢。”
那人立刻面如土色,闭了嘴。
一行人朝着雾气深处走去。
“现在我们去找新坟,然后……掘其墓。”
“什么?挖别人的坟?”
宋璞瞪大了双眼,“不是,这也忒缺德了吧!”
说完他又立刻闭上了嘴巴,拿眼偷偷地瞧书生。
上官雪倒是没恼,只淡淡自答道。
“棺材里的人还没死,怎么能算招损阴德呢?”
“你是说……”一直沉默无声的月寒纹开口了,“临风他被埋了?
“啊?”月问瑆转头问忠叔,忠叔表示他也不清楚。
书生面对他,排了挑眉。
月寒纹抿嘴。
“前辈,我很抱歉,先前的确是晚辈冲突,冒犯了您,还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书生回允一个官方的笑容。
“小事,我也不是牙毗必报的人,不过若是有人真的恼了我,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口中的那个人的确在这里,不过,你还得帮我找另外一个人。”
“前辈请说,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其实月寒纹也不是真心服这个来路不明的灵,只是他表弟的下落在人家手里,他不得不如此。
“便多谢了。”书生道,“那个人便是你们方才遇见的道人。”
“他叫苏程缨,你们也可以称他为——无忧。”
山崖之上,无面人腰间的白玉铃突然碎了,一抹灵光从里面飞出,颤抖着,碎裂成点点星子,散于世间。
无面人低文看着地下的碎玉,不语。
“看来他已经出来了。”
黑衣男子脸上的黑鳞反射暗青色的磷光,琥魄色的瞳仁更显妖冶。
“这样说,算我赢了?”
“还不算,你得把他安全送出幻境。”
“那简单,“黑衣男子顿了顿,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幻阵是你们曾经一手创下的,安全与否,怎么出去,难道不是你们说了算?”
……
“阵点被人动过,幻境里的因果已经发生了变化。城中出现的流民,已经不再受我们控制的雪奴,还有凌星寒的死。”
无面人的目光微沉。
“幻境已不受我们的控制,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将灵魄渡给他,不好说。”
“极乐殿的爪牙还真是阴魂不散。”黑袍男子皱眉。
“嗯……”无面人将目光投向虚空下的坟地。
“乱葬岗里来了生人,还有……脏东西。”
黑衣男子与无面人对视一眼,双双消失于山崖之上。
苏程缨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他抬手探了探前方,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连四肢都不能伸展。
他得想办法出去。
他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前物——木板的材料,很厚重,像是木匣子之类的东西,又像——棺材。
他隐约听到上头有人声。
“亥死了?”上头的声音道。
没有人回答,只看一阵猫的叫声。
“你说我们放下的东西被那幻境之主消灭了?”那个声音又问。
回答的依明只有风声。
“好吧,那我们最后还是趁棺材里的人还没醒来,把他的灵魄带出去交给大人处置。”
一阵“沙”声,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程缨抚上手腕之上盘成银线的念雪,将灵力汇于掌心,准备在棺盖打开时抓住外面的人。
“哎……怎么有两副棺材?”
那个声音远离了这边,在另一边响起。
“是不是你弄错了?”
一阵爪子抓挠木头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奇怪。”那个声音喃喃自语。
“我只让血奴带他过来呀。”
苏程缨躲在棺材中听得仔细。
他?控制血奴抓的人……
难道说得是月少主囗中的那个失踪的表弟吗?
棺外出现了一阵挪动木板的声音,但苏程缨敏锐地分辨出了伴随着开棺声出现的——什么东西在木头上爬行的“籁籁”声,很微弱。
“什么东西?!”那个声音惊呼。
“白银丝……你是……你是……”
外面的人似乎被捂住了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苏程缨察觉情况不对,以灵破棺,祭出念雪朝前挥去。
他看见了画笼深之处,一个白色的背影和一只巨大的——被重重银丝包裹着的茧。
茧里有个人影,剧烈地挣扎着,不过半息便回归了静,像是它被消化殆尽了。
他感觉得手中的念雪被往前拽,重重白丝顺着银鞭蔓延上升。
那个白色的背影回头,六双复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像一根刺骨冰寒的针插进他的心口。
他感到窒息,却一点挣扎的意识都没有。
他好像,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曾经春历二八,花翎国。
“二殿下,方才那一招,再舞与我看。”
庙宇之下,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着绛紫色的衣衫,宽大的盏袍之上印着金色的莲纹,他立在台阶之上,朝着院中着朱红华服的少年道。
苏程缨点头,颇为尊敬道,“是。”
杏花林海中一抹朱红的身影应风而动,手中的银剑在落花中穿梭,仿佛一幅绝美的图画。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紫衫男子执剑飞至花下,与这朱红对招。
剑影如练,剑声铿锵,银剑周围溅出飞花似的剑气,但那对面的人不到三招,便将苏程缨手中的银剑击飞了出去。
少年愣在原地,气鼓鼓地,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我方才走神了,不算不算,我们再来比过。”
苏程缨拾起飞出的花涧,心疼地摸了摸剑身,低头说道。
“你的确走神了,下盘不稳,心智不定,剑招全乱。这些都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对敌的大忌。一个修者,若是在武器都被故人缴获,如何取胜?”
“大道三千,哪只剑道一种?”苏程缨捏了捏花涧上的穗子,小声嘟噎道。
“你不愿学剑道,当初又何必拜我为师?”紫衫男子语气凌厉地说。
“不是的,“红衣少年有些急了。
“不是这样的国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剑道,剑道太过尖锐,剑魂之下,会沾血会牺牲,会死掉很多人。我只是……只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人刀剑相向,流血牺牲……”
红衣少年右耳下坠看的红玉珠跟着他颤抖的肩膀一起摇晃,棕黑的眸子仿佛下一秒便要渗出水来。
“愚蠢。”国师责备道。
“谁告诉你剑道是尖锐的,我何时又教过你用剑便是要主动杀生?心不正者用剑害人,而大部分的人走上剑道,都是为了救人。而你,二殿下,你学剑道最初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我想要保护我所爱之人,爱我之人。父皇、母后、阿姐还有……花翎。”
苏程缨攥着衣袖,头越来越低。
“是,修道的目的便是护,是假使有一天这世道乱了,你也能保护你所爱之人,保护你的子民,保护整个花翎。”
“这个世间不是以平和便能顺逐心意的,很多时候,就是会有流血牺牲,但我们的目的,是减少这些牺牲,用少部分人的生命,去让更多的人的下来,这便是大义。”
“可是倘若,这要用来牺牲的少部人里,有自己最在意的人呢?假使是这样,我们真的能够做到毫无私心,保全大义吗?”
“若是这将要面临决择的人是您,国师,这要被牺牲的少部分人……有我的阿姐,你又该如何呢?”
朱红与绛紫在杏雨之中相对,皆是沉默,唯有二两春风,拂过衣衫。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一定会有,我会身先士卒。”
国师双眸一凌,许下了此生最坚定的誓言。
……
“殿下,你——可以出师了。”国师沉声道。
“唐安已将所知所学皆教与了你,你很聪明,学得很快,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教给你了。”
“此后论事,但行无悔吧。”唐安收起了剑,对着九天长呼一口气,表情不明。
他挪动步子,便准备下山了。
望着那个在繁华花海之中却显得尤其落寞的身影,苏程缨问道。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道,能够化解人们之间的因果,消解房气,却又不伤人的呢?”
唐安的顿住了脚步,只轻轻地回答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那抹绛紫没入了绰绰山影之中,只留下了山间的那抹红。
明艳,却又刺眼。
好疼,真的好疼,锥心刺骨,像要把他的灵本抽出。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这么疼呢?
就好像在把一件破碎的东西一点点拼起来。
苏程缨捂住了心口,大口喘着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杏雨之中的长明观,用剑撑着,一步一个踉跄地下了山。
山中笼上了白雾,点点细雨覆于他身。
他远远地望见了一柄烟青色的纸伞,立在一棵斑叶蕉下,伞面轻抬,伞下之人也看见了他,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苏程缨感觉身上的疼痛缓解了很多,那阴霾,也散了大半。
他不免欢喜起来。
“缨儿,你慢些!”
青衫女子收敛了笑意,带上了几分担忧和无奈。
那抹红全然不顾石阶了,两步并作一步,从石阶上跃了下来。
红绳束起的青丝在脑后飞扬,他腰间的白玉铃铛“叮叮咚咚”地响,耳下的红玉珠也摇晃。
“阿姐,”苏程缨像个孩子一般,从袖中变戏法似他拿出了一枝杏花,横在青衫女子的面前。
苏幻师从自家弟弟手中接过还带着朝露的杏花,双眼半眯,笑意更深。
“你又摘皇伯伯的杏花了?他要是知道了,可是要罚你。”
苏程缨顺手接过苏幻师手中的纸伞,帮她撑着。
“我要日日折花送与阿姐,就是天天被罚也无妨。”
“你呀,”苏幻师轻轻地捏了一把苏程缨的脸。
“早早听安郎道你沉稳不少,怎的每每见我,都如此莽撞?”
“我呀,”红衣少年甜甜地笑着,偏着脑袋撒娇。“在阿姐面前,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朋友嘛。”
苏幻师低头笑着,抬手覆上了少年的头,”那可爱的小友,今岁几何啊?”
欢快的笑声在山间回环,腰间的铃铛一步一响。
一步一想。
山洞内。
书生将白袍道人靠在石壁上,指尖轻覆于扇面,扇面凝出星尘般碎散的灵光,一点点地朝苏程缨聚拢,可那些灵光跌跌撞撞试了数次,仍不能融进道人的身体之中。
“他在排斥,他不愿意。”
如素蹲在旁边,出神地望着昏迷的道人。
“你有办法吗?书生皱眉道。
方才他在如素的额间印上的印记已使她的灵魄归位,可是这印记却无法使苏程缨醒来。
如素摇了摇头,“只有他自己愿意,灵魄才能修复成功;他若是不愿,再如何也是徒劳。必竟,破镜本就不可重圆,你这是逆天而行。”
“什么该死的天道,”书生脸色微沉。
“我当年没遵天道而行,如今不会,往后更是不会!”
“天道要我死,我还不是活下来了。天道不顺我的意,我便要把这天都捅一个窟窿!”
“你……”如素轻微皱眉,眸中的白丝散了很多,隐隐露出下面的暗棕色的眸子来。
当年苏程缨的灵魂碎散于世间,上官雪死前落成的大阵便启动了。
四扇在幻阵中重生,在他们拥有自我意识之前,命运便都已被当年那个预见未来的上官雪书写好了。
以幻阵为聚灵之阵,汇集起苏程缨落在三千大道之中的灵魄。
幻阵中的上官雪就是当年于念雪城中将已死之人炼化为雪奴的仙人。
他以雪奴之躯做温灵的载体,养护着苏程缨的碎灵。
当年上官雪用碎灵捏了一个雪奴,为她取名为如素,将她放在念雪城中。然后他又生生劈开了自己的灵本,造就了一个无忧无虑,不沾前尘因果的普通人让他陪伴如素,那个人是凌雪,也是上官雪。
上官雪于幻阵里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蝉夏雨,秋枫冬梅,他一直在等待着挚友灵身醒来的那一天。
但幻陈阵之中的其他三扇并不愿照命数行事,对他百般阻拦,甚至动手抢夺灵魄的碎片。
当他发现们幻阵的阵脚被人移动了时,城中的的一部分雪奴已经开始异化,而梁昭则利用血奴,蚕食藏在躯体之中的碎灵。
他还未来得及动作,生辰铃便轰鸣不断——
那个人,进来了。
但幻阵却出现了漏洞,在苏程缨踏进幻阵的那一刻,阵中徒然形成了一个笼涡,不仅纳入了一部分来路不明的灵体,在幻阵中成为了流民,还强行吞入了幻阵附近的生人,甚至还有一些肮脏的秽物。
他一边忙着引导苏程缨朝着他应走的一条顺遂之路去接近凌雪,接近如素,好顺利引导一部分的灵魄融合。
可谁知生出如此变故,欲扇竟也参与其中,而情扇,至今不知立场如何。他只能赌,赌三扇不会走上一条极端之路。
于是他只能先去补阵裂,化笼涡!放出了困于泅渡中的灵体,再去找凌雪。
当时他悟到了一些恶扇的心思,知道凌雪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但他尚且自顾不暇,分身乏术,只能尽量做到弥补。
他们——四扇因在现世之中已经消亡,所以说误入阵中的生人,是见不到他们的真身的,而凌雪不同,凌雪是他留存下来的一半真实的灵本,所以境外生人可以看见他。
但,四扇以虚幻之身存在的前提是—
凌雪还存在。
若是凌雪死了,上官雪那部分真实的灵本碎了,幻阵中写下的法则便再也束缚不了其他三扇。
自然,四扇便于幻阵中重现于世人眼前,
上官雪明白苏程缨不愿接受灵魂,恢复记忆的原因。
但他必须这么做,若灵魄不补,苏程缨在这世间留存不了多久,便会变得与那些天罚之下的恶灵一样,时间一长,便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成为嗜血杀戮的血奴。
而且灵身不全的灵,是入不了轮回的,他们将徘徊于黄泉渡口,永不得超生。
他只能那样做了。
书生从平开的扇面中拿出了一只白玉铃铛,放开掌心,而三清扇好像成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图,扇面之上山崩水泻,一片黑云笼罩其中画上的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并把生灵都吞了进去,扇柄抖得厉害,发出婴儿般的啼笑声。
“你要做什么?!”如素急忙大喊,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并阻止了他的动作。
“生辰铃音,指引归途……我带他回来。”
“你……你知道动用生辰铃的后果吗?,它是以燃烷员为代价的!”
“无所谓了,幻阵开启之时,我便已有了必死的决悟。”
“我与你们,同生共死。”
书生眼中的寒潭不起波澜,轻轻摇响了第一声铃音。
细散在空气中的微尘亮起星光,仿佛与这铃音相和,书生执铃的那只手出现了一道裂纹,这道裂纹如同一道睁狞的疤痕,在如素的眼中不断地蔓延,拉长。
一声声的铃响,浮尘的星光朝苏程缨的身上聚集,一点点地抚平了他的眉眼。
一道刺眼的光幕将俩人笼罩在一起。
苏程缨的额心之中隐约浮现出了一道金色的纹路,随着灵光在他身上的聚集而越发明显。
书生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他皱着眉,默默承受着初灵本再次碎裂的痛苦,一声不吭。
他手中的那只生辰铃却始终未停,指引着游魂山重水复的万里归途。
上官雪就立在那光幕之中,看着自己的灵本碎裂,黯淡。
望着苏程缨的灵本聚合,圆满,将重获新生。
书生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望不穿。
“里面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人被挡在光幕之外,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他们不知道那书生对道人做了什么。
只知道自从他摇响了那第一声铃声的时,他们所在的这个山洞便开始颤动。
整个大地,每一处土地都仿佛在哭泣,在颤抖。
从书生裂开的灵本缝隙中,磅礴黑气涌出,怨灵迫不及待地从禁锢了它们千载的躯体中脱出,张着利齿想要从生辰铃施展的幻阵中逃出。
去吞食新鲜的血肉——他们已经饿了太久了。
尖锐的号哭声从怨灵的身上发出,积怨千载的不甘与恶咒都在这一刻爆发。
它们破阵不成,便去攻击同在阵的中的苏程缨和如素。
而当黑色涌出之时如素便抱住了苏程缨,以灵身护他。
却不知为何,那噬骨般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到她的身上,他们被一层金光笼罩着,阵罩之上,浮动着道法竼文,和封禁着的天罚印咒一模一样。
而那印咒的主人,此时没有了金竼印咒的护身,黑气一拥而上,凶狠地撕咬看禁锢了他们千年的仇人。
那被黑潮无没的地方只露出了一双眼,一双时常上挑的丹凤,此时下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层层包裹着的黑雾之中,书生的嘴唇微动。
“你不是曾问我——四扇各有判词,我的判词,是什么吗?”
如素怀中的道人指尖轻颤,脸上竟滑过了一滴泪珠。
“我的判词——”
“是上善若水,万鬼——”
“同悲。”
书生轻轻落下了最后一个字,脸上不辨情绪,只用力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铃。
那一瞬间,蚕食着他灵休的怨灵竟然一同号哭起来,其声之大,如魔音贯耳,震响山川,甚至阵外的一部分宫门弟子直接其震晕了过去。
那怨灵的号哭声像一柄利刃扎进他们的耳中,他们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七窍淌出几道殷红。
月寒纹被震得发晕,伏在了石壁上——那尖叫声仿佛要将他的心给穿透。
只有竼文印咒之下的苏程缨还好好的,而他身旁的如素灵身则变得和那些山洞中浮起灵光的颜色尤其相似,她紧紧握着苏程缨的手。
灵身之上的那缕缕的生机仿佛都将要渡给了他。
“不……不要……”
不止生机,不止记忆,还有……
灵魄。
道人暗青色的指只缓缓复了白,蔓延而上,颜色渐缓。那额间的金莲复而又亮了,他的双睫颤了颤。
“我不要……”
这时,一截银白的细丝从道人的衣袖中滑出,像毒蛇一般盘在道人的手腕之上,将弯成手环的念雪紧紧缠绕、禁锢、绞杀。
“念雪”剧烈地抖动着,想要摆脱银丝的纠缠,可它只挣扎了几息,便没了动静,像是被那银丝给压制住了神通。
苏程缨额间的金莲突然被笼上了一层白雾,怎么也挣不脱,走不出,然后莲印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如素的灵体已变作了半透明的状态,可她身上的灵魄却渡不回道人身上了。
她感觉好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紧紧地给缠住了,她僵在那里,再次精神涣散,变得与雪奴一模一样。
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里
眼中,书生的灵体在斑驳的黑气中碎裂。
而道人袖中蔓延出了无数银丝,像蛇一样盘曲在他的身上,然后……
一只惨白的蝴蝶从袖中飞出。
梦碎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