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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幕

布莱克希思[1],一九八三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我来了!”我喊道,“准备好了吗……”

我睁开眼睛寻找起来。我从楼下找起,以为爱玛会蜷缩在客厅的沙发后面,或者在深红色的窗帘后面把自己裹得像颗糖果,或者蹲在那架小钢琴下面。虽然我们才认识六个星期,我已经把她视为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将有一位新同学,”新学期第一天,格雷小姐宣布道。她笑着看向身边穿着挺括上衣的女孩,“她叫爱玛·基茨,她家刚从南非搬来伦敦。”接着格雷小姐领这位新同学来到我旁边的座位。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她身材算矮的,有点胖,长着一双绿色的大眼睛,脸上有几处雀斑,扎着两条棕色的发辫,留着参差不齐的刘海。“你能关照一下爱玛吗,菲比?”格雷小姐问道。我点点头。爱玛感激地冲我笑……

现在,我穿过门厅来到餐厅,瞅了瞅那张有划痕的红木桌子下面,爱玛不在那里;她也不在厨房里,厨房里有个老式橱柜,里面堆满了混搭的蓝白色盘子。我本来想问问她妈妈,她会躲去哪里,可基茨太太刚刚“出去打网球了”,家里只剩下爱玛和我。

我走进那间宽敞凉爽的食品储藏室,推开低矮的橱柜门,这个橱柜看上去很大,里面却只有几个旧保温瓶。我又下楼去杂物间,那儿的洗衣机正抽动着要停止脱水。我甚至掀起冰柜盖子,也许爱玛就躺在那些冻豌豆和冰激凌中间呢。接着我回到门厅,门厅铺着橡木板,很暖和,空气中闻得到灰尘和蜂蜡的味道。门厅的一边有一把精雕细刻的大椅子——爱玛说那是斯威士兰[2]的王座——木头颜色很暗,近于黑色。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琢磨着斯威士兰究竟在哪里,它跟瑞士有没有关系。我的目光移到对面墙的帽子上——那儿大概有十二顶帽子,每个弯弯的黄铜钩子上挂着一顶。一顶上面有着粉蓝布做的非洲头饰,一顶可能是真皮做的哥萨克帽子,一顶巴拿马草帽,一顶软毡帽,一顶无檐帽,一顶高礼帽,一顶骑士帽,一顶便帽,一顶菲斯帽,两顶破旧的硬草帽,一顶翡翠绿花呢帽,上面插着一根野鸡毛。

我沿着宽而浅的楼梯阶梯上楼,来到方形平台,迎面有四扇门。爱玛的卧室是左手边第一间。我转动把手,在门口徘徊,看能否听到忍住的傻笑或泄露秘密的呼吸。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不过爱玛擅长屏息——她能在水下潜泳一个半泳池宽的距离。我掀开闪亮的蓝色羽绒被,可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床底下。我只能看到她的秘密盒子,我知道里面放着她的幸运克鲁格金币和日记本。我打开镂有游猎图案的白色大角柜,但她也不在那里。也许她在隔壁房间。走进这间屋子时,我感到不安,我意识到这是她父母的卧室。我在铁制床下面和梳妆台后面寻找爱玛,梳妆台镜子的一角开裂了;打开衣柜,橘皮和丁香的味道迎面扑来,让我想起圣诞节。我盯着基茨太太那些鲜亮的印花布连衣裙,想象它们在非洲烈日下飘扬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与其说我是在找人,不如说是在窥探隐私。我感到些许羞愧,退了出来。我不想玩捉迷藏了。我想玩拉米纸牌[3],看看电视也行。

“我打赌你找不到我,菲比!你永远找不到我!”

我叹了口气,穿过楼梯平台来到浴室,查看厚厚的白色塑料淋浴帘后面,我掀起洗衣筐盖子,里面只有一条褪色的紫色毛巾。我走到窗户边,拉开半闭的活动百叶窗。我向下凝视阳光明媚的花园,身体猛地一震。爱玛在那里——就在草地尽头那棵巨大的悬铃木后面。她以为我看不见她,但我看得到,因为她蹲着,一只脚伸了出来。我冲下楼梯,穿过厨房,进入杂物间,猛地打开后门。

“找到你了!”我边喊边朝那棵树跑去。“找到你了。”我高兴地喊道,这份兴奋让我自己都惊讶。“好了,”我气喘吁吁地说,“轮到我躲了!爱玛?”我瞧着她。她没有蹲着,而是侧躺着,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起来,好吗,爱玛?”她没有回答。她的一条腿别扭地压在身下。我的心头猛然一动,我明白了。爱玛不是躲在树后,而是树上。我透过树枝向上看,从绿叶的间隙中看得到细碎的蓝天。她藏在树上,但她摔下来了。

“爱……”我喃喃道,弯腰去碰她的肩。我发起抖来,轻轻地摇晃她,可她没有反应,她微张着嘴,一丝口水在她的下唇闪耀。“爱玛!”我喊道,“醒醒!”可她没有醒来。我去摸她的肋部,没有感觉到起伏。“说点什么,”我恳求道,心怦怦跳,“求你了,爱玛!”我想把她拉起来,可是拉不起来。我在她耳边拍手。“爱玛!”我的喉咙发疼,泪水夺眶而出。我回头看了眼房子,迫切地希望爱玛的母亲能从草丛那边跑过来,让一切好起来,可基茨太太还在打网球没回家,这让我很生气,我们这么小,不应该被单独留在家里。一想到基茨太太会说——爱玛的意外是我的过失,因为是我建议玩捉迷藏的,我对基茨太太的怨恨就让位给了恐惧。我脑海中想起格雷小姐让我“关照”爱玛的声音,然后是她失望的啧啧声。

“醒醒,爱玛。”我哀求她,“求你了。”可她只是躺在那里……蜷缩成一团,像个被扔掉的布娃娃。我知道我必须去寻求帮助。可是首先我得给她盖上衣物,因为天气变冷了。我脱掉开衫,盖住爱玛的上身,快速抚平她的胸口,把衣角塞到她的肩后。

“我很快回来。别担心。”我尽量不哭出来。

突然间爱玛笔直地坐了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咧嘴而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闪耀着恶作剧的喜悦。

“你上当了!”她高声叫道,拍起手来,高兴地往后仰头。“你上了我的当,不是吗?”她站起身来,“你刚刚很担心,是吗,菲比?承认吧!你以为我死了!我屏息了好长时间。”她边整理裙子边喘气,“快要接不上气了……”她鼓起脸颊,风吹起了她的刘海,她冲我笑。“好啦,菲比——轮到你了。”她把开衫递给我,“我会开始数数——数到二十五,如果你愿意的话。好啦,菲比,拿好开衫,好吗?”爱玛瞪着我,“怎么了?”

我双手攥拳放在两边,脸颊发热。“别再这么做了!”

爱玛惊讶地眨着眼睛。“这只是个玩笑。”

“这是个可怕的玩笑!”眼泪刺痛了我的双眼。

“对不起。”

“别再这么做了!要是你再犯,我再也不跟你说话——永远不!”

“这只是个游戏,”她辩解道,“你不必犯傻。”她摆了摆手,“我只是在玩游戏。”继而耸了耸肩,“但……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如果这让你难过的话。真的。”

我抓过开衫。“保证。”我瞪着她,“你得向我保证。”

“好的,”她咕哝着,深吸了口气,“我,爱玛·曼迪莎·基茨,保证再也不会捉弄你,菲比·简·斯威夫特。我保证,”她重复道,夸张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发誓。”然后露出可爱的微笑,那个笑容这些年一直在我记忆中萦绕,她补充道,“不然不得好死!”

注释

[1]位于伦敦东南部的郊区。

[2]非洲东南部的小国,位于南非和莫桑比克之间。

[3]纸牌游戏中的一类,两人或多人玩耍,每个玩家努力形成三张或更多的同花顺或套牌,争取最先将它们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