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马局长初来乍到
重庆大西沟一栋三层小院,小院里绿树成荫,大门处戒备森严,一边门柱上挂着“川康军事委员会重庆行署”的牌子。
川康军事委员会也是时下国民党中央政府认可的四川最高军政首脑机关。近几年,国内政局动荡,时局混乱,四川一带各种名目形式的“委员会”、“军政府”层出不穷。各路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川渝各地政权交替频繁,导致各州县任命的县长、局长等地方官也是如同走马换将一样。
中州因为地处刘湘、杨森以及郭汝栋等几路军阀实控势力范围的交叉区域,所以“城头变换大王旗”也是常有之事。而且,城中的各方派系势力错综复杂,明争暗斗,如同一张庞大的蜘蛛网,彼此勾连又互相牵制。上一任县长刚刚上任不久,便遭遇了不测,离奇身亡,至今县长一职还是空缺。
小院坐西朝东,三楼临江的窗户正好可以俯瞰窗外波涛滚滚的嘉陵江水。一位方脸阔面,军姿挺拔的军人正拿着一封书信在窗边仔细阅看,来回踱步间若有所思。
这便是时任川康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四川大军阀刘湘,因其拥蒋反共,被蒋介石任命为第六路总指挥,名义上统辖川军各部。但川系内部却是矛盾重重,各自割据,彼此敌视。此时,刘湘属下第二十一军正与杨森部对峙,一场军阀混战一触即发。
只见刘湘拿着两封信在窗边站定,神色严肃的对身边的参谋说道:“王参谋,你看这两封信,几乎都在今日同时送到。一封是中州警察局郭啸林上报‘中州团练局白继昌带兵擅离职守,导致县城防备空虚,土匪攻占城池,请求派兵援救。另外建议由涪州的郭汝栋带二十军出兵剿匪。’另一封信是郭汝栋请求火速驰援中州,以解中州之围,同时举荐县政府秘书长谭华接任县长之位。你怎么看?”
王参谋接过书信,迅速浏览信件内容,“一帮土匪占了县城,的确事态严重,中州匪患猖獗,需得火速派兵剿灭。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二郭虽然不在一城,但是却暗通有无,两封书信同时送达便能看出端倪。郭汝栋名为剿匪,实为扩充势力,抢占地盘,此事一目了然,断不可同意。团练局的白继昌是杨森的人,倒是可以借此事治他个擅离职守、剿匪不力之罪,名正言顺的将其换掉。另外,郭汝栋举荐县政府谭秘书长接任县长,恐怕也是借此安插心腹,别有用心,不得不防。”
刘湘点了点头,“王参谋和我所见略同。目前,我和杨森开战在即,正要拉拢收买郭汝栋,至少也不能让他倒向杨森一边,不如就卖他个人情,让他先占着中州,等我收拾了杨森再取不迟。中州城是杨森的地盘,让郭汝栋接管,也让他二人结下梁子。至于县长和团练局的位子就必须换成我们的人,并以此牵制郭汝栋,也可作为我们安插在中州的一枚棋子。只是这人选你看谁去合适呀?”
王参谋沉思一会儿,道:“委员长高见!依我想来,团练局可选荣县团练局马培元,此人曾是我部下,在容县剿匪颇有成效。县长可派文书陈斌,此人在我军中多年,忠心不二、为人稳靠。”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你速去拟写公文,派郭汝栋部火速前往中州剿匪。原中州团练局局长白继昌革职查办,另任命陈斌为中州县长、马培元为中州团练局局长,即日上任。”
“是。属下马上去办。”
郭啸林借风驶船搅动风云,刘湘将计就计顺水推舟。郭汝栋移花接木巧占中州,刘湘老谋深算见缝插针。随着胡大彪带着三百多土匪进城大肆劫掠了一番,中州城现在已前后易主,风云变幻中又一场大戏徐徐拉开帷幕。
……
土匪撤离后,城中百姓家中钱粮被洗劫一空,米缸空空,无粮下锅。见城中灾民如潮,李丹青心生怜悯,便让薛义几人在石板桥旁架了口大锅,每日煮粥救济乡民,也算行善积德。
赵炳和带着赵炳忠和秋月也赶到了中州城。白癞子命丧黄泉后,赵炳和按照李丹青的吩咐,悄悄的安排王顺喜逃离了云集镇。白家可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又经丁老五一番折腾,哪有闲暇再来细想当日寿宴上的蹊跷。现在白继昌知道胡大彪打进了城里,自己身为团练局局长,多少也带着些失职之罪,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即便是将来秋后算账,也是会把这笔血债记到死去的陈三炮头上。
有了这么些灾民,李丹青也是人尽其用。他买下了房前屋后的几亩土地,让赵炳和领着灾民扩建后院,并在院坝里挖掘地下室。赵炳忠则重拾木匠手艺,忙于打造家中座椅木柜。
等城里秩序稍稍恢复,郭啸林便立马召集了全体警员开会。李丹青对这次郭啸林以及警察局的表现失望透顶。土匪进城后,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巡警不见踪影。待土匪一走,这帮欺软怕硬的家伙又重现街头,继续他们欺行霸市、搜刮钱财的伎俩。
会议室内,吴贵等人坐在前排,旁边也没有给李丹青留座,显然是有意排挤他这个“异类”。李丹青进场后,望着前排吴贵等人瞟了一眼,心中也不耻与之为伍,便在后排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随着时间临近,会场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二三十人。这些警员趁着会前闲聊,谈论着这几日的见闻。谈到有趣处,有的捧腹大笑,有的挤眉弄眼,好似前几日城里的疯狂劫掠和血腥屠戮与他们毫无干系。
土匪进城前,警局里的郑队长和汪队长早在廖老三那里得了口信。这两个家伙也把挂白帕子的事情说给了下属心腹。警局里实在不知情的也就只剩李丹青这样没啥人缘的愣头青了。所以这次土匪在城里闹腾了两天,除了吴贵一家倒了血霉,警局里的这些片警倒也没啥损失。
周围嬉笑之声此起彼伏,但李丹青却置身事外,独自坐在角落闭目养神,仿佛与这喧嚣的会场格格不入。突然,几声咳嗽声从主席台传来,打破了这片喧闹。紧接着,郭啸林携郑队长和汪队长相继登台。台下众人也立时安静了下来,个个正襟危坐,眼神恭敬,脸色肃穆。
这些警察里,大多是郭啸林一手安插进来的心腹和亲戚,有的与忠义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是少数中立者,也深知自己头上这位警察局长在中州城里有着呼风唤雨的巨大能量,是一位自己惹不起的大佬,不敢有丝毫轻视。
郭啸林今天身着一身黑呢子警服正装,脚蹬皮靴,油亮的头发一根根整齐的梳到了后脑,整个人精神焕发,威风凛凛。他身旁那瘦削高挑的郑队长也一改往日颓废之态,坐直了身板,目光炯炯的审视着台下众人。
而西城的汪队长,虽然官威不盛,但是模样却是十分亲和讨喜。李丹青也是第一次在警局见了他真人,只看了一眼便不禁哑然失笑。这汪队长,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大头,满脸肥肉堆积,两耳耷拉,乍一看,简直就像寺庙里的弥勒佛。可当他咧开大嘴,露出那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傻笑时,又像极了江里游弋的巨口鲶鱼。
郭啸林坐定后,两眼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会场,然后缓缓开口:“前几日,土匪进城作乱,众位兄弟恪尽职守,英勇抗敌,终将胡大彪一伙悍匪驱逐出城。在这里,我替中州城的父老乡亲向你们说声感谢。正所谓民心不可失,民意不可违。现在土匪刚走,各区警队要抓好辖区内的安民工作,维护治安,惩治奸邪,谨防有人趁火打劫,寻衅滋事。我们要对得起身上这身警服,对得起肩上的责任与使命。”
郭啸林顿了顿,只听台下哗啦啦一片掌声。其中,那位形如弥勒佛的汪队长鼓掌尤为热烈,仿佛要将手掌拍碎一般。李丹青听着郭啸林毫无廉耻的表扬和夸奖,一口一个民心,一口一个职责,顿时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再看那汪队长,一脸奴相,谄媚之态尽显无遗,李丹青顿时明白了他这“哈巴狗”的绰号得来不虚,可谓名副其实。
“此外,我收到消息,郭汝栋大帅的二十军明日将进驻中州城,协助我们剿灭余匪。我们警察局要拿出姿态,全力做好迎接准备工作。郑队长要加强城区的巡逻警戒,不要让刁民惹事;汪队长负责安排部队的后勤保障,给部队选好营地,并组织人手筹备入城仪式。大家都听明白了吗?”郭啸林再次发话,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白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后,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想来大家对这种事情也习以为常,只要薪水照发,管他是郭大帅还是胡天王,谁来都可以。县里当官的,城头当兵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要还披着这身狗皮,对谁都是摇尾巴,没什么两样。
“既然都清楚了,没事就散会吧,大家该干嘛干嘛去。”郭啸林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场。这时,吴贵给郑队长递了个眼神,二人便紧跟着郭啸林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郭啸林知道二人有事,进屋喝了一口茶水,便坐在椅子上等着二人开口。
中州城这巴掌大片地方,兜兜转转不外人情世故几个字。之前吴贵还没有摸准李丹青的来路,后来听郑队长说了局长和他相识的过程,知道他也没啥背景,这才打定了主意想把李丹青挤出自己这组。然而,他又不敢肯定这事儿背后还有没有郑队长都不知道的一些隐情,话到嘴边有些犹豫。
人事问题向来棘手,稍有不慎便会开罪于人。更何况李丹青是郭啸林亲自安排进吴贵这一组,在局长态度不明之前,有些话还是下边人来说为好,即便有错,自己也有个回环的余地。郑队长在警局混了这么些年,深知处事微妙之处。他见吴贵支支吾吾的不开口,便猛地朝他踢了一脚:“吴贵,你不是说找局长说事吗?”
吴贵这一下被逼到了墙角,只得硬着头皮问道:“郭局,那新来的李丹青,他是你什么人啊?”
郭啸林没想到这二人磨磨唧唧半天,开口竟是问起这事。吴贵若是今天不提,他倒差点把这人给忘了,于是侧头好奇的问道:“能是什么人?你小子一天别瞎琢磨。我这不是看他有两下子,才招进警局充充门面。遇到那些亡命之徒也可以派上用场。咋啦,有什么事?”
吴贵听郭啸林说得平淡,心里也踏实不少,撇撇嘴说:“郭局,你招的那个李丹青啊,有些不上道呀。这小子和兄弟们不穿一条裤子,居然不要份子钱。”
郑队长也凑过来,补充道:“听说前两天就是这小子满大街敲锣打鼓,叫穷鬼们挂上了白布,走漏了消息。”
郭啸林一听,心里也犯了嘀咕。这俩可都是自己的心腹,要是李丹青真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那以后有啥特别的差事也不敢交给他办啊。这李丹青,有些本事,但也是个死心眼,用好了是把好刀,用不好就是祸害。他暗想了其中厉害,也觉得还是先把李丹青晾在一边儿好,于是说道:“既然这小子不合群,那就把他调到西城去吧。听廖老三说,他和白继昌那老头子有过节,就让他俩在西城狗咬狗去。让汪队长把他安排到团练局那块儿巡逻去。”
就这样,李丹青进警察局没几天就被调了岗,莫名其妙地从城东最有油水的一组踢到了城西。不过,这中州城里也没谁在意这么个小警察的调动,这天最大的新闻便是二十军即将入城,郭汝栋接替了杨森成为中州城新的掌权者。当警察局散了会,这爆炸性的消息便在城里炸开,街头巷尾一时热议纷纷。
二十军进城那天,城中男女老少都被叫到城门口欢迎二十军入城。一阵鞭炮声后,穿着将军服,留着一撇八字胡的军阀郭汝栋,骑着高头大马徐徐从定波门进入。他身后紧跟着刘副官和杜团长,一行人气势十足。
要说郭汝栋这一身威武的将军服和别具造型的八字胡倒是显得威武霸气,但是行头之下的皮囊却是瘦骨嶙峋,干瘪矮小。他提着马缰缓步走在人前,却被身后高大威武的杜团长抢了风头,一身灰蓝的将军服也好似借了别人的衣服。不过,郭汝栋那一对罩子倒是精光贼溜,一看就是个藏着一肚子坏水,精于算计的家伙,也难怪他在军阀里得了个“川耗子”的诨号。
郭汝栋此次入城,可谓轻车简从,仅带了警卫连和杜游松的第七团随行。仪式一结束,他便要返回涪州,留下第七团驻守中州。这第七团也是刚在涪州组建不久,还谈不上二十军的主力,全团缺枪少粮,人员不齐,全团上下不到一千人。
定波门外,阳光斜照,中州一众大小官员早已在此等候迎接。郭啸林立于人前,满面春风,显得尤为兴奋。他本是郭汝栋的人,一番算计,现在终于迎了二十军进城,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人群之中,白继昌却是脸色阴郁的站在一角。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身份的敏感,或许是已经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厄运,他只仰头看了一眼踏马而来的郭大帅,便回头默默退出,眼神里一片迷茫和无奈。最终,他甚至连设在汇贤楼的接风酒宴都没有参加,在彷徨中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晚宴开始后,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一堂,欢声笑语间,气氛显得尤为热烈。只见郭汝栋居中而坐,刘副官和杜团长分坐两侧,其余中州本地官员以及乡绅名流则依次坐在旁边邻桌。
郭啸林作为中州本土代表,率先站起身,举起酒杯恭敬的说道:“郭大帅不辞劳苦,亲临中州,实乃我等的荣幸。在下郭啸林,代表中州百姓,向大帅表示热烈的欢迎,这杯酒,聊表敬意。”
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中州一城,郭汝栋自然高兴。多占一城,自己的兵源、粮食、军饷当然就多了一份保障,自己的势力也就更加稳固。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郭啸林的精心策划和暗中运作,论其功劳,自然是首屈一指。
郭汝栋虽然心知肚明,但在众人面前,他却无法言明。为了以示感激和器重,他起身走出座位,紧紧握住郭啸林的手,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哪里,哪里,啸林贤弟胸怀坦荡,扶正祛邪,甘为民生,是我中州百姓之福,也是吾辈的楷模呀。”
郭汝栋如此放下身段亲自离座,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言而喻。郭啸林自然明白其中用意,如今有了郭大帅这尊大佛撑腰,恐怕今后这中州城里再没人敢与他公然为敌。只见他微微一笑,俯首谦逊道:“郭大帅言重了,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当不得大帅夸奖。”
“诶,当得起,当得起。”郭汝栋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众人,“本帅是受刘委员长所托,来中州剿匪安民的。不过啊,话说回来,这剿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请在座各位鼎力协作、大力支持呀。”
席间各人当然知道胡大彪已经离开中州,郭汝栋明面上打着剿匪幌子,实际就是来接管杨森手中的地盘。让大家合力剿匪不过是口上托词,最后不过是想要大家出血劳军,名正言顺的干点敲诈勒索的勾当。这些乡绅名流虽然心里把郭汝栋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问候了郭汝栋祖宗十八代,但是脸面上却是笑呵呵的点头称是,“大帅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共同维护中州的安宁!”
以前白继昌得势之时,郭啸林在这中州城的影响力最多与他平分秋色。若不是他手里握着警察局的几十条枪,还顶着忠义堂袍哥会舵把子的名头,恐怕早就被白继昌除之而后快了。即便是警察局的位置,也是郭啸林投靠了郭汝栋后,才给他谋得的一个肥缺。
如今风水轮流转,白继昌已是日落西山,朝不保夕。俗话说墙倒众人推,中州城里的那些豪绅们,也都见风使舵、倒戈相向,站在了郭啸林这边。从今天这桌酒席,郭啸林便可看出端倪,虽然白继昌本人没来,但是以前跟着白继昌的那几个乡绅,现在却全都对着他点头哈腰,恭敬有加。
如今这局面让郭啸林有些飘然欲醉,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逞。有了二十军撑腰,在这中州城里便是他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他笑颜看过席面,既然这些人以他为尊,他也就势上位,当仁不让的接过话带头表态道:“承蒙郭大帅不弃,中州各界定效死命。”
眼见乾坤已定,郭汝栋也举起一杯酒,朗声道:““感谢中州社会各界人士的盛情款待,我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中州匪患一定能彻底消除,来,大家一起举杯,为彻底剿灭中州境内的顽匪,干一杯。”
……
走完了面上的流程,郭啸林酒后便将郭汝栋单独邀到家中,桌面上有些不便提及的话题,只得私下当面讲开。
此时的郭家大院,早已里外布置一新,门梁上红灯高挂,廊柱间彩带缠绕,一片喜庆之色。院外的百米之内,戒备森严,岗哨林立。今晚郭汝栋便在他家暂住。
一行人走进二楼书房,年轻的丫鬟恭敬地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书房内,家具陈设古色古香,与窗外火红的灯笼相映成趣。郭啸林笑容满面,客气地说道:“啸林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郭大帅给盼来了。”
“哈哈哈……此番我二十军能顺利进驻中州,全靠老弟运筹帷幄呀。”郭大帅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上,神色非常放松,“郭老弟和我不是外人,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只要我郭汝栋能办,绝对不会让你这个有功之臣白忙一场。”
权利场上,来来去去都是利益交换,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能从一个盐贩子混到一军之长,郭汝栋自然知道驭人之术。要想让驴推磨,就得用鞭子,要想让狗摇尾巴,就得给它骨头。
如今,大事已成,进了郭啸林的院子,郭汝栋知道今晚便是讨要价钱的时候。于是,他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地将话摊开来说。
“郭大帅言重了,啸林能为大帅效力,实乃荣幸之至。”郭啸林假意客气了一句,不过郭汝栋的直截了当倒是让他有点惊讶。既然大帅是这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啸林不敢提什么要求,今后二十军常驻中州,为弟兄们筹措军饷物资,啸林更是责无旁贷,只是在下区区一个警察局长,手里人枪有限,又无财路来源,只怕想要为大帅分忧解难也是有心无力啊。这番功劳,全是谭师爷的主意,上次我在信中推荐谭师爷为中州县令的事,不知重庆方面是什么意思?”
郭啸林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仿佛一个奴才办完了差事,向主子要两个打发钱,也是人之常情。这次借着二十军进城,他郭啸林的人望已在中州达到巅峰,即便郭大帅只答应他其中一两件要求,对他而言,也算是意外的惊喜。
“哈哈哈……”郭汝栋大笑两声,眯着眼似笑非笑的从郭啸林脸上扫过,脑子里飞速的盘算着。这郭啸林一开口便是要官、要人、要钱,要求落于俗套,但也不出意外。毕竟,驱驰人性无外乎就是名利财色,如果他郭啸林真的无欲无求,自己倒是没了办法套住他为己所用。眼下二十军刚到中州立足,留郭啸林看家护院也是好事一桩,许他一碗汤羹也无所谓。
谭师爷今晚亦在场,见郭大帅沉思不语,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此番迎了二十军入城,郭局长功不可没,我不过是随声附和,实在谈不上什么功劳。至于我的事情,大帅也不必费心。”
郭大帅此刻已有了决断,他轻轻捋了捋嘴边那两撇精致的胡须,缓缓开口:“二位都不必过谦。我郭汝栋向来不是吝啬之人。啸林与谭师爷对我忠心耿耿,我岂能让弟兄们寒心?这样,我拨给你们两千大洋和五十条枪。此外,从明日起,中州城的税收,我拨出两成,专供啸林老弟调配。不过,谭师爷的事情,本帅也做不了主,刘湘这个老狐狸怎么会放心把中州全盘交给我呢?我已得到消息,重庆那边没有同意,刘湘派了一个叫陈斌的人来做县长,马培元为团练局局长,不日就要到任。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希望二位不要介怀,只要中州城在我们手中,日后总有机会,谭师爷这边我再外加一千银元,聊表歉意。”
两千大洋和五十条枪值不了几个钱,在郭啸林眼里可真算是“聊表心意”,但中州城两成税收,长此以往却是利益可观,至于谭师爷的官帽,郭汝栋给不了也在情理之中。郭啸林知道郭汝栋已经给足了价钱,因此他不再关注一旁略显失落的谭师爷,满意地笑道:“为大帅办事真是爽快,我郭啸林今后一定唯郭大帅马首是瞻,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说半个不字。”
郭大帅一脸笑意,“郭老弟,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此番我部虽然以剿匪为名而来,但明日我离开后,你和杜团长只需做做样子,莫要当真。今后,我的第七团在中州,全团上下近千口人,吃喝拉撒还得仰仗老弟多多支持呀。”
郭啸林闻言,面色立时凝重,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表态道:“这个请郭大帅放心,有杜团长坐镇中州,其余事务,小弟自当竭尽全力。”
“好,今日有些酒意,时间也不早了。杜团长,替我送送二位。今后有事多与郭局长、谭师爷商量,无事也多走动走动。中州防务我就交给你了。”
杜团长起身,敬了个军礼,说道:“请大帅放心,属下定当不辱使命。”
眼见郭汝栋下了逐客令,想必还要和杜团长交代几句,郭啸林和谭师爷也识趣的退出了书房。
今晚,郭家大院的二楼特意腾出,供郭啸林和他的手下居住,而郭啸林则住在楼下。下了大厅楼梯,郭啸林就拉着心情郁闷的谭师爷来到了偏厅。见四下无人,郭啸林遗憾的摸了摸脑门安慰道:“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哪知道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这次只有委屈谭师爷了。不过你放心,我心里装着这事,迟早把你抬上去。”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我是刘湘,也会这么做。他不可能让你军政两界一个鼻孔出气,让你二十军驻守县城,县政府这边就得派个自己的人来盯着你。”谭师爷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紧接着,只见谭师爷腮帮咬紧,眼神里露出阴鸷狠毒之色,“既然上面不按我们的意思出牌,那这个县长的位子,谁也别想坐,就让它继续空着吧。”
郭啸林眯着眼睛,有些意外地问道:“谭师爷,你又有何妙计?”
谭师爷阴着脸,冷冷的看着墙上的壁灯,“既然老子上不了位,就让他有来无回。”
“哈哈哈……对,让他有来无回。”
三天后,郭汝栋刚刚离开县城,城中的居民又惊闻一件大事。新来的县大老爷从重庆乘船顺江而下,原本即将上岸履新,可是船到西门码头,下船时却遭遇不测。据说是因为那船上的跳板年久朽烂,县长大人一脚踏上去,跳板便断成两截,连人带着行李一同坠入湍急的江水中。江边的船夫帮着打捞了半天,连个尸首都没找到,只怕是填饱了江中的鱼虾。
事后,郭啸林带着中州各界,假惺惺地为这位新县长举行了追悼会,并将此事上报给重庆行署。刘湘正忙着和杨森开仗,虽然心知此事必有蹊跷,但也无暇过问,中州县长之位就这么空置了下来。
李丹青调到西城后,那肥头肥脑的哈巴狗按照郭啸林的意思把他放到了团练局一片巡逻。白继昌也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罪责难逃,一天闷在团练局,大门不出,更没心思去管那云集镇的破事。
两天后,马培元从荣县赶来上任,接手了团练局的事务。白继昌也被革职候审并押解到了重庆。至此,云集镇白家一族在中州也算彻底失势,李丹青与白家的恩怨也算彻底了结,至于杀死白癞子的元凶以及白家失盗的巨额家财也无人再关注追讨。
马培元抵达中州后,行事异常低调,鲜少外出应酬。或许是听闻前任县长刘斌在西门码头意外身亡的消息,他心生警惕,担心自己步其后尘,因此总是深居简出,避免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在任职当日,尽管郭啸林为他精心准备了接风酒宴,但马培元在席间却显得沉默寡言,对众人的热情招待也只是礼貌地回应。自此以后,他更是减少了与外界的往来走动,好似一只谨慎的刺猬,蜷缩成了一团。
郭啸林等人见马培元如此行事,心中以为他只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既然他马培元老老实实、不惹是生非,郭啸林等人也懒得去搭理他。毕竟,现在中州城里驻着二十军大几百的队伍,即便马培元想耍花样,凭他手里仅剩的一百来团练局的团丁,恐怕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
李丹青让薛柔在石板桥熬粥赈济乡民半月有余,在城里博得了一些名声。街坊邻居对这刚落户的一家子十分感激,他们只知道这家年轻帅气的小伙是西城的警察,也没人仔细探究李丹青哪来这么多的钱财。
乡亲们为了感谢李丹青的善行,做工格外卖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在正屋后面扩建了一排后院,连带着正房下的地下室也一并挖好。赵炳和手中的木工活也接近尾声,各房雕花大床、檀木衣柜一应俱全,家里家外装扮得焕然一新。
新居落成之日,一家人聚拢团座,热热闹闹地庆贺乔迁之喜。现在家里人丁兴旺,九个人足足围了一张大圆桌。久香嫂的手艺比薛义好了不止一丁点,一盘糖醋鱼上席后,很快便被众人抢光。
赵炳忠年岁最大,于是便由他主持着分配住宿。李丹青住在正房,薛义住东厢房,薛柔和晓兰住西厢房,赵炳和与赵炳忠一家人则住进了新修的后院。彭久香的男人死的早,父母双亲被土匪杀害后,家中便只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李丹青可怜她母子俩孤苦伶仃,家里正好也差个人帮厨,就留下她在家中帮忙打杂,带着顺子住在前院。
等赵炳忠将住房事宜安排妥当后,薛柔舔了舔嘴角的米粒,一脸正色地开始报起家中的开支。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逐项核对上面的记录,一笔笔地汇报着账目:“5月16日,向陈大游家买地2亩3分,花费238元;5月17日,在丰泰米店买米2000斤……”
“薛柔,你报这些数目干嘛,难道大家伙还信不过你。”李丹青一下打断了薛柔的话。
“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大家让我管账,一笔一笔的开支,我总得报个去处。总之一句话,家里没钱了,账本在这里,你们自己拿去看。”薛柔说完,又向着碗里扒了两口饭。
听了薛柔的话,大家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自打进城以来,家里买房、买表、买地,再加上施粥救济乡民也持续了半月有余,带出来的几千大洋用完了也是情理之中。正好现在地下室已经修好,于是李丹青便与薛义、赵炳和商议,决定明日雇几辆马车出城,将埋在来福村后山的箱子运回来。
第二天清晨,李丹青向警局告了假,随后雇了两辆马车,带着薛义和赵炳和出了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买了两口棺材装上马车,打算将箱子里的钱财放进棺材里,悄无声息地运回城里。
时至初夏,晴空万里,野地里草长莺飞,一片欣欣向荣。三人早早地出了门,行至古槐镇时,已是汗流浃背,口渴难耐。远远的望见前边岔路口搭了一间草棚,走近一看却是一处凉茶摊,已有几个汉子散坐着打脚喝茶。
这家老板的确有些头脑,他定是算准了从中州城过来,赶路的行人一定脚乏口干,便在路边开了一间茶摊。
赵炳和一边忙着将骡马系在木桩上,一边大喊着让老板准备些茶水。茶摊老板眼见来了客人,嘴里热情地应承着,随后带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从草棚里提着铁壶过来,为新来的客人斟茶倒水。
李丹青解下围在颈子上的毛巾擦抹额头的汗水,一边随意的打量茶摊处的几人。只见凉棚下摆了两张简易的木桌,三个身着粗布汗衫的汉子围坐在其中一张桌边,虽然他们衣着朴素平常,但身形彪悍,眉眼间透着精干。其中两人穿着短打白褂,透过白布可隐约看见那一块块突兀的胸肌,他们腰间缠着一款粗牛皮板带,衣服间鼓囊囊的还顶出一截,像是别着刀枪之物,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普通农夫或商旅。而坐在后边那人,体瘦个高,剑眉斜飞,脸型棱角分明,穿着与两人无异,但举止斯文,仪态不俗,与前边两人在神韵气质上却是大不相同。
李丹青当了这段时间的巡警,每天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街上四处观望,倒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巷子里叫卖的小贩,马路沿卖菜的老农,半扇门里磕着瓜子等生意的妇女,他每天闲来无事,站在路边,就会从这些人的穿着面貌去猜测他们的身份,从神态语气去揣摩他们的想法,到后来居然十有八中。
当李丹青眼神掠过后面的那个高个男人时,那男子也恰巧抬头看向他。二人目光相聚,都善意的各自点头示意。高个男子眸子里透出一股成熟稳重之气,微笑间,却让人觉得目光无暇,如沐春风。仅仅因为这一眼,李丹青便断定这高个男人绝非奸邪狡诈之徒,心中的戒备也放下了几分。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嘈杂的抱怨声,几个军汉模样的人扛着枪,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抱怨着:“哎,热死我了,妈的,什么鬼差事都让老子做。”
“老板,快来几碗凉茶。”
“几位军爷稍等。”老板小心的应和着,冲着身边的闺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快去招呼客人。
平日人少,茶摊并没有准备多余的桌凳。李丹青和高个男人各自一桌坐定后,桌边便没有几张板凳了。那姑娘见状,麻利地从后边的草棚子里搬出了几个木头桩子,放在凉棚一角当做板凳。
这时,几个军汉走近一看,发现两张桌子都已坐了客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军汉不满地踢翻了脚下的一个木头桩子,眼神凌厉地瞪向李丹青这一桌,大声喝道:“他妈的,怎么连个桌子板凳都没有!军爷来了也不滚到一边去,真他妈没规矩。”
李丹青双拳紧握,正欲发作,老板急忙迎了上来,生怕坏了生意,连声道歉并解释道:“军爷,小店破旧,几位多担待。今日不收几位茶钱,就请几位老总将就一下。”
“老五,别他娘的没事找事。”其中一个岁数大点的军汉瞥了一眼老五,就地坐在一个木桩上,扯开衣领,揭下军帽懒懒的扇着风,“中州这鬼天气,才六月天,怎么这么热呀?”
老五听了年长军汉的话,也收起了威风,冲着老板不耐烦地摆摆手,“今天军爷高兴,就不找你麻烦,快去把茶水端来。”
老板连声感谢后走开去准备茶水,旁边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兵搬来木头桩子蹲坐在扇风的军汉身边,一张稚嫩的脸庞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
只听小战士开口问道:“班长,这里到云集镇还有多远呀。”
“问我哪里知道?”班长闻言便转向老板问道,“诶,老头,这里到云集镇还有多远呀?”
“不远啦,走得快,一个时辰就能到。”老板听见问话,回头顺口答道。
李丹青端着茶碗轻轻送到嘴边,入喉顿时觉得一股清凉顺着喉间凉爽到了五脏六腑。他静静听着旁边军汉们闲聊,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个班长,难怪那老五听了这军汉一声招呼便不再找事。不过也幸亏老五收了威风,不然今天李丹青铁定会让他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小六,听见没有,人在外边走,路就长在嘴巴上。你个闷葫芦,今后可得多学着点。”班长端着架子教训着小六,“要说出门认路可是门学问,没人的时候,你得知道东南西北,天上的日头、晚上的星宿都能帮你辨方向。不然你就是两眼一抹黑,啥球儿不知道,可不比你老家新井村那一亩三分地,闭着眼都认路。”
“班头,你说你在五团呆的好好的,咋想的跑到七团来了,留在涪州不好吗?”老五把板凳挪了挪,挨着班长问道。
“你以为老子想呀,不是七团刚组建,硬把老子调过来的嘛。以前在李集镇的时候,转个空就可以回去看媳妇。这当兵吃粮,命都交给了当官的,还不是部队到哪里就到哪里,由得了你嘛?”
正说着,老板的闺女端着一碟茶水过来,怯生生的说道:“几位军爷,茶水来了。”
班长一手接过茶水,眼神却在小姑娘身上贼溜溜的打转。他看那姑娘长得水灵,眼里邪笑着,一嘴的哈利子都快流了出来。就在小姑娘递上茶碗的时候,班长狠捏了一把小姑娘细嫩的小手。
只听“啊呀!”一声,小姑娘慌乱中往后躲闪,手中一碗茶汤全都泼在班长身上。
“你是怎么搞的!”班长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拨弄着身上的茶水,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没长眼睛吗?真他妈晦气,泼了我一身!”
“哎哟,军爷,对不住,对不住了!”老板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飞身跑了过来,一只手忙着替班长擦拭,一边回头瞪了那姑娘一眼,“还不快给军爷赔小心。”
旁边几个士兵见状纷纷围了过来,那五大三粗的老五正愁闲着没事,一把拎起老板瘦小干瘪的身板,横着眉毛吼道:“你以为陪个不是就完事了?我们班长这身可是新发的军装,得赔钱!”
“军爷……放下……再说……”
老五比茶摊老板高了一个脑袋,手上一使劲竟将他提在空中。老板被颈口的衣领挤住喉哝,一时憋的说不出话来。
眼看老板涨红了脸,老五才“哼!”的一声松了手,脸上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
老板连缓了几口气,才无奈地说道:“军爷,我这小本生意,哪有钱呀。不如你现在脱下来,我叫水仙拿来晾晾,这天儿热,一会儿就晒干了。”
“水仙,名字不错……”班长斜睨了一眼还愣在原地、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淫笑道:“不赔钱也行,叫小姑娘过来陪爷坐坐。”
“爹……爹……”小姑娘本能地想要挣脱,但哪里是那汉子的对手,只能朝着老板拼命大喊。
“水仙姑娘,你别紧张呀。”班长一脸淫笑,手里上下其手,拽着小姑娘直往怀里拉。
“军爷,使不得,使不得呀……”老板顿时慌了神,想要上前将二人拉开,却被老五一脚踹在了地上。
几个当兵的瞬间将小姑娘围在中间,只吓得小姑娘连声尖叫,看样子这伙军汉在别处没少干这伤天害理的混事儿。
“军爷……求你放过……啊……”老板哭喊着在地上一个翻身正要起来,却被老五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老五恶狠狠地瞪着他,威胁道:“咱们班长看上你家姑娘,那是你的福分,识相的就滚一边去,不然老子掀了你的茶摊,打得你爬不起来!”
“欺人太甚!”赵炳和猛地一拍桌子,“噌”的一下站起来,却被李丹青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硬生生的扯了下去,然后朝身后撸了撸嘴。
老五也被拍桌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朝着赵炳和狠狠的瞪了一眼,却见后桌的那几人已经来到了身前。赵炳和一下明白了李丹青的意思,既然已有人出头,就坐下先看看再说。
“军爷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高个子男人走在最前,眉眼里竟是丝毫不惧。接着,他又慢条斯理的侧脸看向那班长,说道,“你要多少钱,我赔你便是,这事就算了,你看如何?”
班长听有人出头,松开了手,板着脸站起身来。他身旁的几个士兵也立刻警惕地朝高个子围了过来。小姑娘这才得空从班长魔掌里逃脱,一下扑到老板身边。
老五照例是第一个打头阵,往前一步挡在高个子男人身前,轻轻扭动了一下颈部,捏着手里的指节,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姿态,嘴里恶狠狠的说道:“你算哪根葱呀,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收拾。”
“你小子别太张狂!”高个子身边一人见状,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先生,让我来教训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蒋平,且慢!”高个子喝止了他,朝着这伙军汉拱手道,“不知军爷是哪个部分的?”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不容小觑的气势。
班长看这架势,感觉这人似乎有些身份,便扒开身前的老五,上下打量了高个子几眼,说道:“你管我哪个部分,今天你识相的话,就滚远点,不然老子手中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高个子男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果几位军爷是第七团的,我跟你们杜团长还有些交情,还请几位军爷给些薄面。”
班长见高个子开口便提到杜团长,心中不由得有些迟疑。他思索片刻,觉得若是真闹到杜团长那里也是不好说,便缓下口气说道:“既然你认识我们团长,这事就算了。你就陪两块大洋吧。”
高个子旁边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服,嚷嚷道:“屁大点事,你就要两块大洋,你当我们是傻子呀!”
然而,高个子男人却是一脸笑意,摆手示意无妨,一只手伸到荷包里摸钱。
轻轻松松便能讹上两块大洋,顶得上他半个月的军饷,班长不由得神色得意的说道:“要是换别人可不止这个价,今天算便宜你们了。”
眼看班长把那银元放进兜里,一场争议就此化解。然而,李丹青的面色却并未因此缓和。他显然对高个子男人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因为惹事的那几个军汉不仅未受任何惩处,反而因祸得福,收获了两块银元。
就在高个男人转身准备回桌之际,李丹青缓缓起身,瞪着那班长,冷冷的说道:“慢着,衣服的事算了,打人的事还没算,你得去给老板道个歉。”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冰冷如铁的声调中竟有一股翻江倒海之势。
班长先是一愣,瞟了眼身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着粗布褂子,一副泥腿子打扮。班长嘴巴一撇,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吊儿郎当的走到李丹青面前说道:“嘿嘿,今天管闲事的人还真不少。要是军爷我不呢?你能咋样?”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李丹青已经迅速出手,一把将他擒在身前,一手勒住脖子,另一只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抵在他喉间,“那你就试试看。”
李丹青这串动作实在太快,不仅那班长来不及反抗,就连那些原本还乐呵呵看好戏的士兵都始料未及。等到老五明白过来,班长已经被李丹青挟在胸前,脸色灰白,不敢动弹。
高个子男人见状,禁不住拍手叫好,“小兄弟,好身手!”
此时,其余几个士兵这才想起手里的家伙,纷纷举起枪对着李丹青。而薛赵二人也从腰间掏出盒子炮,一左一右护在李丹青身边,喝道:“谁都别动!”
那老五眼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便壮着胆子大喝一声:“你要是敢动我们班长一根毫毛,我们八人八条枪,保准把你们打成筛子!”
李丹青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拿着刀在班长脖间轻轻划过,“你可以试试,看是你手下的枪快,还是我手中的刀快。”
刀尖划过之处,已经隐隐有道血痕。班长感受到那冰冷的刀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指着老五吼道:“都他妈把枪放下,你想整死老子啊。好汉饶命,我道歉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丹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脚将班长踢到老板面前。
从刀口下逃脱的班长,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不甘的怒火,但当他转过头去,目光与薛义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相遇时,心中的怒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看着李丹青手中的匕首依旧泛着寒光,刀尖上还有他脖间的丝丝血迹,班长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了,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娘的,心想今天怎么竟遇上些狠人。”班长心里暗骂着,再也顾不上颜面,眼睛一闭,灰头土脸的俯身对老板低头道歉。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那班长道了歉,李丹青没等他转身,对了他屁股就是一脚。
然而,班长狼狈的跑回自己一边,那老五便又端起枪想要报复。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从李丹青手中飞出,直愣愣地插在凉棚的木头桩子上。那老五见状,顿时吓得一身冷汗,手脚发软。
“别想找事,再要动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还想找老板或是我们几个的麻烦,下回我的飞镖可不认人了!”李丹青神色轻蔑的警告道,“还有,想起个事,你们还没付茶钱啦。”
班长瞪了老五一眼,心想今天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在这个屁大点的茶棚子里就遇上了这么些一句不对就架刀上脖子的狠角色。自认倒霉吧,班长此时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他立即摸出几个铜子放在桌子上连声道:“是是是,小的不敢,不敢。”说完,他便带着手下飞快地逃走了。
安抚老板后,李丹青几个拉了骡车正要动身,高个子起身招呼道:“小兄弟狭义心肠,真叫人佩服呀。”
李丹青拱手回礼,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只是对付这帮军痞,讲道理没用,他们只认这个。”说着,他挥了挥拳头,眼中闪过一丝霸气。
见李丹青转身欲走,高个子男人笑着追问道:“是啊,这乱世就得用拳头说话。小兄弟这是要去哪里呀?”
李丹青随口答道:“哦,到云集镇办点事。”
高个子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问道:“那我们正好同路,我也到云集镇,可否同行呀?”
李丹青想也没想便点点头,“我们拉着骡车,只要你们不嫌慢,一起走便是了。”
几人付了茶钱后,便一同上了路。高个子男人挨着李丹青并行,开口聊道:“我看几位兄弟随身都带了枪,不像寻常百姓。”
李丹青解释道:“我们几个兄弟平日里都是帮人看家护院的,这年头不太平,身上有个家伙防身。”
“那,你们拉着棺材做什么?”高个子继续问道。
李丹青看了一眼自己骡车上的棺材,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哦,家里长辈要提前备着,所以打了两口送回来。”
高个子接着李丹青的话头,感叹道:“是呀,如今这世道,兵匪横行,生灵涂炭,谁又能料到后事,早些准备也好。”
李丹青瞅了高个子一眼,见他在茶摊时便能慷慨解囊,也算仁义之士,便好奇的问道:“还未请教先生贵姓。”
高个子观李丹青正直勇武,也没打算欺瞒,便回道:“免贵姓马名培元。”
听了高个子回话,李丹青当即愣在原地。虽然他在警察局里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但是这团练局马培元的名号倒也是听说过。他转身朝着高个子细细打量,嘴里试探的问道:“可是团练局的马培元局长。”
“正是鄙人。”马培元微笑着拱手说道,可是眉眼里却闪过一丝疑虑。自己刚到中州不久,也不知这小子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李丹青随即驻足,正式拱手说道:“李丹青见过马局长,局长方才出手惩强扶弱,乃是我中州百姓之福呀。”
“小兄弟,不必客气。”马培元见李丹青一身正气,且身手不凡,心中不禁生出招揽之意。他微笑着拉过李丹青,亲切地说道:“我此次奉命前来中州剿匪,身边正缺可用之人。不知小兄弟可愿意来我团练局助我一臂之力?”
李丹青想起前几日所见土匪进城后的残暴行径,心中已憋着一股怒气。并且郭啸林和那吴贵之流就是蛇鼠一窝,偌大一个警察局净是些贪生怕死、只知道欺诈百姓的幺麽小丑,李丹青对此早就心生厌倦。于是,他立即表态道:“只要马局长真心剿匪,我愿意跟随局长左右。”
马培元连声道好,心中也深感欣慰。这几日,他跑遍了中州各个乡镇,也正是想要召集人马,打听消息,只等摸准了中州各地的土匪情况,再联合杜团长出兵剿匪。
一路上马培元都跟李丹青打听中州境内各路匪情匪患,李丹青也是知无不言,二人志趣相同,相谈甚欢。到了来福村,二人相互惜别。李丹青表示等手里事情处理完后就去团练局报道,两拨人便各自散去。
辞别马培元后,李丹青几人来到了山中。他们发现那藏宝之地依旧无人打扰,土堆上的杂草还是原样覆盖在上面。赵炳和麻利地拿来锄头铁锹,几人趁着四下无人,连忙挖开土堆,取出木箱。他们将钱财和十来支长枪都放入棺材中,随后赶上骡车,踏上了返程之路。
路上赵炳和有些不解,“丹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咱们也算有钱了,买几亩地,过太平日子不行吗,还要去剿匪,操那份心干啥?”
李丹青平静的说道:“炳和叔,你是没看见,胡大彪那帮土匪进城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爹也是被土匪杀害的,只要这土匪不除,老百姓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炳和,你是小瞧丹青了,就他那性子,你认为他是闲得住的人吗?”薛义在一旁说道,“况且我觉得丹青说的在理,这土匪就好比山里的豺狼虎豹,你不灭了他,他就要咬你。这孩子有自己的心思,你不让他闯闯,难道就跟着你这和尚在家敲鼓念经呀?”
“薛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丹青看着二人斗嘴,只觉好笑,立即劝说道:“二位都少说两句。这次进城后,我打算跟着马培元去剿匪,薛叔和炳和叔,你们就在家好好享福吧,就别跟着折腾了。”
“不行,慧明师傅让我看着你。”见丹青这毛头小子居然有些小瞧自己,赵炳和一脸不乐意,立即反对道,“反正我是光棍一条,我得跟着你,让我呆在家里还不闷死我呀。”
李丹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炳和叔真是个活宝,让他不去他却偏自要去。相处这些年,李丹青也算是知道了他的命门,炳和叔要面子,话往反了说,拿话激他,一试一个准。
如今这灵隐寺的大和尚跟着自己还了俗,性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憨厚耿直,李丹青继续想了话调笑道:“炳和叔,你一人闷得慌,那还不赶紧在街上找个伴?你看薛叔和久香嫂,都快成一对儿了,你可得加把劲啊。”
赵炳和愣着脸还没反应过来,薛义却是板着脸骂开了,“哎呀,你个小混蛋,瞎说啥呀,大人的事少管。”
“炳和叔,你看薛叔这脸皮薄的,这个事你就找师母去给他俩说道说道呗。”李丹青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臭小子,你还敢说!看我不抽你。”薛义举起鞭子,佯装生气,但李丹青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乐呵呵地跑到了前边,提前躲开了。
赵炳和听了半天这才回过味来,嘿嘿干笑两声,“好说,还是丹青心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这庙里的大和尚,这次也客串一回媒婆。薛义,你就等着请我喝喜酒吧。”
赵炳和和他平辈,薛义自是不敢拿鞭子抽他,只得无奈地瞪了赵炳和一眼,“你个死秃子,还是先给你自己找个婆娘再说吧,狗拿耗子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