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胡大彪进城
晚上七点,夕阳刚刚落下对岸山头,天边的红霞就像挥舞的轻纱渐渐罩住了暮霭之中的群山。城门处,最后一批出城的人流背着空空的背篓,挑着箩筐,带着一身的疲惫渐渐消失在城门洞子。两个看门的哨兵推动着两扇沉重的木门“嘎吱嘎吱”的向了中间合拢。
中州城里有两拨武装力量。白继昌的团练局驻扎在城西,手下有两三百人,主要负责城防和剿匪;而警察局主要职责便是日常巡逻以及维护地方治安。平日里两拨人各有其主,各行其事,基本上不怎么往来。谭老六是哥老会的主事人之一,在这小县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团练局的底层军官都还有些交情。
此时,远远的来了几人,他们头顶扎着白帕,挽着衣袖,卷着裤腿。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敞着开衫,露出几大块结实的肌肉,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身后两人挑着担子,抱着酒坛,前后直奔城门洞子而来。
门口的哨兵警觉的端起步枪,望着来人喝道:“站住!城门关了,要出城,明天赶早。”
“哦,兄弟,我是忠义堂的谭老六。今晚我们舵把子正请你们王副局长吃饭,特意吩咐我弄些吃的喝的,来犒劳守城门的弟兄们。”谭老六说道,“今晚是谁当班呀?”
哨兵自然认得谭老六,只等他走到身前,便放下枪笑嘻嘻讨好的说道:“六哥仁义,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忘不了兄弟们。今夜是邓排长当班,我替你叫去。”
邓排长站在城门楼子上,早已听到二人的谈话。他一边沿着城门石梯缓缓而下,一边拱着手笑呵呵的招呼道:“有劳谭六哥亲自跑一趟,小弟谢过舵把子和六哥的好意。”
谭老六张开手臂亲热的揽过邓排长说道:“你我兄弟不说二话,这不是应该的嘛。舵把子和王副局长说,夜里城头冷,喝点酒能驱寒。汇贤楼刚切的牛肉和烧鸡,叫上兄弟们都来喝上几口?”
“舵把子想的周到,这情我替兄弟们领了。”既然王副局长都允了,邓排长自然是乐意,便冲着城门楼子上喊道,“猴子,城墙上留两个人看着,其他的都下来值班房喝酒。”
谭老六冲着身边的手下眨了眨眼,“把酒菜都担到值班房,门楼上的兄弟也给他们带点上去。”
“那就有劳了。”邓排长领着谭老六有说有笑的往值班房走去。
有这免费吃喝的好事,邓排长也爽快地放了口,城门处的十几个民团兵很快就都聚集在值班房里。邓排长迫不及待地扯下一块鸡腿,塞在嘴里大口朵颐,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道:“六哥,你也进来喝一杯。”
谭老六站在门口,眼见人都到齐了,他一边应和着,一边朝城门边暗处的廖老三递了个手势。紧接着,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墙角钻出,他们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城门楼上飞奔而去。
“六六六……三结义呀……”屋子里这些当兵的灌了三两口马尿,便开始划拳猜酒自己找乐子。屋子里红烛摇曳,酒香四溢,喊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只等值班房门外陆续过来的一排端着长枪的汉子,谭老六立即笑盈盈的向屋里走去,“邓排长,怎么样,酒菜还合你口味吗?”
邓排长此时脸上已经有了些酒色,端着酒碗大喝了一口,嘴里调笑道:“哎……这酒真他娘的带劲!要是再来个唱曲的娘们就安逸了。”他的话引来周边团丁一阵哄笑。
“是吗?”谭老六堵住门口,不动声色的从腰间拿出一支快慢机,对着邓排长冷笑道:“我再给你加个节目,怎么样?”
邓排长见谭老六掏出家伙,眼神一愣,但看谭老六的表情却不是玩笑,随即猛地砸掉手里的酒碗,恼怒道:“谭老六,你他娘是什么意思?”
屋里的团丁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片慌乱。有的还端着酒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则反应过来,转身拿枪。就在这时,谭老六身后的大门处突然闪进一队人马,他们端着枪,迅速将喝酒的团丁们围了起来。
谭老六冷笑一声,“没什么意思,今晚城门楼子咱们忠义堂接管了,不想死的就别吱声,谁他妈乱喊乱动,老子手里的枪子可不认人。”说完,他大手一挥,身后的手下迅速把邓排长的人缴了枪,一个个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堆。
等谭老六从值班房出来,廖老三已经解决了楼上的哨兵。两人打了个照面,便一起在城门上点燃了篝火。红艳的火苗在夜风中噼啪作响,城门外的一片黑影见了暗号,趁着夜色快速的向城门移动过来。
谭老六带人打开城门,一众土匪便从洞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这些人眼光凶悍阴冷,仿佛一群下山的饿狼,手里的家伙也在夜光中渗着冰冷的寒气。
几百土匪黑压压的进了城,一支小队快速爬上了城墙占了城门楼子,其余的便挨着城门洞子站成两排。人群自觉的闪开了一条道,火把噼噼啪啪的燃烧着,映红了一张张狂喜而又崇敬的面孔,人群中一个身如铁塔的汉子,在几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的向着谭老六和廖老三走来。
“哈哈哈,六哥真是虎胆龙威啊,没想到咱们没放一枪一弹就顺利进了城。这手段,漂亮!”胡大彪身穿一身黑衣,显得英武不凡。他腰间扎着牛皮带子,插着一把盒子炮,后背还背着一把鬼头刀,显然为今晚的行动做足了准备。
谭老六拱手回礼,“胡天王过奖,进城只是小试牛刀。舵把子特意让我告诉你,王副局长已经落入咱们手里,现在团练局群龙无首,能不能一举拿下团练局,可就全看众好汉的本事了。”
“六哥放心,你只管坐等看好戏。今晚,我要让这中州城好好见识见识我胡大彪的手段。”胡大彪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语气中透露出无尽的霸气。
谭老六点了点头,“胡天王,剩下的事情我们不便插手,舵把子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城门口团练局这几个当兵的,你们别留下活口。就此别过。”说完,谭老六领着几人迅速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送走了谭老六,胡大彪转过身来,身边土匪已是跃跃欲试,一个个眼里精光崩闪,好似看到了满地的金银珠宝。
一个青脸汉子急不可耐地跳上前来,莽声莽气地嚷道:“当家的,你就给句痛快话吧,兄弟们现在怎么干。”
谭老六瞪了那青脸汉子一眼,“你他妈的急个啥,肉到嘴边也得有个吃相。柳七,你带你的人守着城门楼子,其余兄弟跟我先端了团练局。今天哪个龟儿打仗的时候敢打横爬(逃跑),小心老子在他座登儿上(臀部)捅几个窟窿。”
柳七瘪着嘴,一脸不乐意地嘟囔道:“天王,怎么又是我的人守城门?上次打付家庄也是老子殿后。”
胡大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他娘啰嗦,今晚你先守着,明天换‘炮头’,人家‘肥三’还趴在窝子里,你再给老子讨价还钱,就给我滚回九蟒山。”
看着柳七一扭头气哼哼的带着手下人马向城门楼上爬去,“炮头”嘴里叼了一截草根,奸笑的望着柳七的背影阴阳怪气的喊道:“老五,等老子吃饱了给你带个嫩娘们回来……”
胡大彪这一伙土匪盘踞在九蟒山,近年来靠着打家劫舍,暗地里又和郭啸林串通一气走私私盐、倒腾大烟,积累了大量钱财,势力日益壮大。手下有三百多人,两百多条枪,成了中州地界上最大的一伙土匪。
山头里叫得出名号的匪首除了大当家胡大彪,还有二当家‘炮头’、三当家‘烟鬼’、四当家‘独眼龙’、五当家‘柳七’、六当家‘肥三’,号称六大金刚。这次除了留下肥三看守老巢,其余匪众几乎倾巢出动,准备进城大捞一笔。
一众土匪在胡大彪的带领下穿过东城,黑压压的仿佛一群过街的老鼠。城中的百姓为了节省一点桐油,大都早早的睡下,寂静的街道上除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狗叫,一片寂静冷清。
团练局里的团丁也已睡下,只剩门口岗亭处一边各站着一个哨兵站岗。
胡大彪带着一众土匪躲在对面的街道,目光阴冷的注视着门口的哨兵。身边的炮头和独眼龙已经贴着围墙,一左一右踮着脚尖,拿着尖刀正一步一步的朝大门逼近。
胡大彪原本是城中一富商家中的杠夫,为人仗义,生性直爽,有一把子气力。十年前,那富商家中财物失窃,富商怀疑是家里轿夫暗中勾结外人监守自盗,便在家中动了私刑。胡大彪无辜受了冤屈不说,还挨了顿毒打,心中恼火,便一把火点了富商的宅院,可还没跑出城便被抓到了县衙死牢。
胡大彪无钱无势,狱卒都是些势利鬼,见他榨不出油水,便往死里折磨。几天下来,胡大彪被打得皮开肉绽,命悬一线。胡大彪本以为小命不保,迟早会死在大牢里,但一个牢室里关了飞贼“老耗子”,他的徒弟“泥鳅”半夜撬开了牢室墙角里的青石,见他可怜,便顺手带了他一同越狱逃脱。
胡大彪从死牢出来没了去处,索性就入了老耗子一伙,沿着川东一带四处流窜做案,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可一年后,在万州一户地主家,老耗子倒霉撞上了半夜里起夜的家主,几下便被制住。打斗声惊动了家丁,胡大彪和泥鳅只得翻墙逃跑。第二天听说老耗子被乱棍打死,胡大彪心凉了半截,带着泥鳅灰溜溜地回了中州九蟒山,落草为寇。
二人落草为寇后,行事手法便与众不同。他们得了老耗子的真传,精通飞檐走壁、撬门入室之术,迷药闷棍也是样样拿手。除了传统的劫道砸窑,他们还开创了绑票勒索的新业务,短短两年便劫了不少钱财。胡大彪为人仗义,出手大方,因此吸引了不少周边的小绺子前来投奔。炮头便是最早一批入伙的棒老二,他身形彪悍,敢打敢冲,很快就坐上了二把交椅。而泥鳅,如今的独眼龙,三年前曾带领手下抢了财主黄智维家,还顺手睡了黄智维的小女儿。哪知那女子性情刚烈,半夜里趁他不备,用发簪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今夜行动,炮头和独眼龙打头阵,胡大彪对他们的业务水平颇为放心。二人身手敏捷,解决两个哨兵自然不在话下。
夜里风大,其中一个哨兵或许是觉得有些僵冷,将衣领翻过脖颈,哆嗦着身体原地直跺脚。岗亭上高挂的马灯摇曳着,将二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街面上。哨兵无聊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左右摇晃,一瞟眼,他却瞥见身旁同伴的影子背后多了一个长长的身影。
哨兵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抬头望去,只见同伴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那人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已举过同伴的头顶。霎时间,哨兵张大嘴巴,全身的汗毛仿佛都要炸裂开来。他嘴里“啊”了半声,却被一双大手牢牢地捂住口鼻。同时,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寂静的街道上只留下一声闷响和渐渐扩散的血腥气息。
二人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哨兵后,炮头迅速将哨兵的尸体拖到墙角,而独眼龙则身手敏捷地翻墙进入院子。不一会儿,院门轻轻开启,门缝里独眼龙探头张望了一番,便朝着躲在暗处的胡大彪一伙招手。
胡大彪见状也不迟疑,朝着身后猛地一挥手,一伙土匪就奔着大门飞奔而去。然而,就在人马刚踏进大院时,二层小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人!”
“妈的,炮头,带人冲进去!”胡大彪一咬牙,对着二楼窗边的黑影就是一枪。枪声划破夜空,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中。
两边的平房里传来阵阵惊呼声:“有土匪!有土匪!”一些团丁冒头冲出营房,但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乱枪打死。而更多的团丁则被堵在被窝里,稀里糊涂的就做了俘虏。
很快,一排排团练局的团丁被押到了院子中间。这些人高举双手,有的甚至只穿着一条花裤头,狼狈不堪,就像一群褪了毛的猪。
土匪们举着枪,怪叫着吆喝,眼中闪烁着贪婪和兴奋。没有团练局,中州城就像是一个敞开怀抱的小媳妇,接下来就是他们为所欲为的狂欢时刻。
胡大彪三两步站上了平房前的石阶,一双鹰眼霸气的扫视过脚下的群匪。炮头紧随其后,冷着脸单手叉腰,指着一众土匪厉声喝道:“都给老子闭嘴!胡天王要训话!”
随着这一声怒喝,土匪们渐渐收了声儿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聚焦在胡大彪身上。
胡大彪眼露精光,仿佛一头即将捕食的饿狼,“弟兄们,从现在起,中州城就是老子胡大彪的地盘。城里的金银珠宝,美酒佳肴,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咱弟兄们的啦。下山前老子就说过,拿下县城,咱们就放开手脚抢他个三天三夜!现在,老子说话算数……”还没等胡大彪说完,全场就是一片沸腾,土匪们欢呼雀跃,一个个迸射出贪婪的眼光。
“都莫光顾到高兴,听老子说完!”胡大彪猛地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炮头、烟鬼、独眼龙,你们三个给老子轮流守着城门。出去砸门时,别他娘的划单线。搞婆娘时,也给老子悠着点儿,莫遭砍了脑壳。罩子放亮点,凡是大门挂白帕子的房子,都不准抢,听到没有?”
土匪们闻言,纷纷点头应是,脸上露出奸邪的笑容。紧接着,就见大门处一群如狼似虎的土匪蜂拥而出,仿佛一群脱缰的野马,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团练局外那片繁华的中州城。
……
李丹青今天早早的下了班,回屋的模样倒是把大伙逗乐了。他全身沾满粪水,臭气熏天,头发上似乎还挂着粪渣,眼圈周围还带着些淤青。众人还不及细问,李丹青便提了两桶水往后院去了。
晚饭过后,李丹青郁闷的躺在床上。薛柔拿着毛巾给他热敷,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好像还能闻到那种臭烘烘的味道。
薛义背着手在一旁调侃道:“都听说警察打人,我们的大警官怎么没当两天差就被贼给揍了,你这警察当得不够格呀?”惹得薛柔和晓兰在旁边“咯咯”直笑。
李丹青白了他一眼,解释道:“这帮二混子耍阴招,居然扔石灰!哎哟……轻点……”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听起来似乎并不遥远。李丹青顿时一个激灵,像弹簧般从床上蹦起,一下窜到了院子里。
“枪声是西城传来的。”薛义紧跟着追了出来说道。
李丹青点点头,谨慎的说道:“这么晚还打枪,肯定是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薛义说道。
“薛叔,你还是在家看好薛柔和晓兰吧,我很快就回来。”李丹青说完,转身回屋,从被窝里掏出盒子炮便出了门。
薛柔追了几步,将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身上,“注意安全,哥。”
“知道了,把门关好。”李丹青嘱咐道,随即消失在夜幕之中。
清溪上,一座石板桥连着东西二城。团练局在西城,而李丹青的家则在十字街西端,出门就是清溪,过了石板桥,便是西城,因此团练局的位置离着李丹青他们住的清溪巷不远。而刚刚占了团练局的土匪们,冲出营房便一窝蜂的首先在西城抢开了,隔着清溪,李丹青便能清晰地听到对岸传来的哭喊声和狗叫声。
李丹青刚到石板桥,就见一大群人惊慌失措的往东城跑来。人群里有老有小,提着包袱,卷着被条,抱着小孩,一个个神色慌张,边跑边喊:“土匪进城啦﹗土匪杀人啦﹗”那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李丹青心中暗自疑惑,土匪是怎么进的城?难道城门已经被他们攻破?还是他们白天就已经潜入城里?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加快脚步,往西城的方向赶去。
再往前走,街巷里的景象更加混乱。土匪们举着火把,三五成群地挨家挨户地砸门。有的土匪已经破门而入,只听见街巷里尖叫声、哀求声、哭嚎声响成一片。
李丹青顺着街边悄悄摸到一处门前,只见两扇门板已经被砸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跨进屋里,只见一位中年男人面孔朝下趴在门口,鲜血已经将身下的地板浸成了红色。李丹青轻轻地摇了摇男人两下,但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他心中一沉,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遇害了。
里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李丹青贴着墙角探头看去,只见两个土匪正在柜子里四处翻找东西。屋子中间,一位大婶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倒伏在地上,生死未卜。阁楼上则传来女子失声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救人要紧!李丹青果断出手,甩出两把飞镖击中了楼下两人。随后,他顺着木梯爬上了阁楼,只见两个土匪正对一位女子施暴。其中一人紧紧按住女子的双手,另一人则面带淫笑,狠命地撕扯女子的衣物。
女子虽然奋力挣扎,但根本不是这两个土匪的对手。眼见身上最后一片肚兜也被扯掉,露出了她白玉般的肌肤,她心中充满了绝望,发出了凄厉的嘶嚎。突然,她感觉到身上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手里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僵住。
女子惊恐地抬头看去,只见黑暗中床边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李丹青捡起一件外套轻轻地盖在女子身上,温和地说道:“姑娘别怕,土匪已经被我杀了。”
那女子扯过衣服,伏在床头小声哭泣,也不说话。突然,她一下从床上坐起,发疯似的跑下楼去,边哭边喊:“顺子、爹……娘……”
李丹青紧随其后来到楼下,只见女子正抱着屋中的小孩痛哭。他急忙蹲下身子,轻轻探了探孩子的鼻孔,惊喜地发现:“姑娘,还有口气!”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用错了称谓,刚才楼上较黑,看不清容貌。此刻细看之下,只见她留着发髻,应该已有三十岁左右。
妇人愣愣的看了李丹青一眼,随即抱着孩子使劲的摇晃,嘴里焦急地喊着:“顺子、顺子﹗你快醒醒……”
李丹青轻轻地把住大婶的脉搏,只是惋惜的摇了摇头。此时门外好似一队土匪走过,李丹青连忙把桌上的一个瓷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嘴里骂道:“奶奶的,都是一帮穷鬼,一个子都没有!”
门外的土匪好像并未怀疑,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李丹青倚在门边,偷眼看了一眼门外,只见街上火光闪烁,到处都是流窜的匪徒。
看来今天进城的土匪可不止几十号人,薛柔和妹妹还在家中,要是土匪抢到家里,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李丹青心头一紧,便对那女人说道:“你爹娘都死了,你快带着孩子藏好,说不定待会土匪还会来。”说完,他起身准备出门。
哪知那女子却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丹青的脚踝,哭泣道:“小兄弟,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们母子。”
李丹青心中不忍,心想着此时若把她丢在这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便点头应允:“大姐,你快把衣服穿好,我带你走。”女子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因为一时情急,衣衫不整便冲了出来,顿时羞红了脸,连忙转身跑上楼去收拾衣物。
二人猫着腰顺着街沿往回跑。李丹青紧紧地抱着孩子走在前面,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突然,他猛地定住身子,招手示意那妇人迅速蹲下。只见不远处,几个土匪正从一家屋里走了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个包袱,另一人手里抱着个木箱,门口处一位大娘死死的抱着一个土匪的脚,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大爷,你不能拿呀,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这是老头子的棺材本啦……”
“去你娘的,穷叫唤!”那土匪被大娘纠缠得有些不耐烦,随手一挥枪托,狠狠地砸在大娘头上。大娘顿时一声惨叫,便没了声气。李丹青咬着牙床吱吱作响,但想着自己身后护着的母子,也只得强忍下一口怒气。
一伙土匪出门后,又大大咧咧的来到了隔壁一家。只见前面带头的土匪伸手摸了一下门前的白帕子,随即对同伙说道:“马哥,这家挂有白帕子。”
那马哥看了一眼,竟是招呼手下转身离开,“走,下家。”
李丹青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趁着这伙土匪砸开了另一间房门,李丹青便快速的领着女子穿过街道,从对面绕了过去。
回到清溪巷,李丹青警惕的左右环视了一周,才跨上台阶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是谁?”薛义早已守在门后,隔着门缝警惕的问道。
“叔,是我。”李丹青回道。
随后,木门“吱呀”开了个缝,李丹青对着身后的大姐招了招手,从门缝里别了进去。等几人进门后,薛义再次向门前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迅速关上了大门,插紧了门栓。
“丹青,外边什么情况?”薛义看着李丹青怀里抱着个孩子,旁边还站了个妇人,绷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这是谁呀?”
“刚才从土匪手里救下的母子俩。”李丹青看着薛义仅是插上门栓,不由焦急的说道,“叔,这样不行,你快拿根木棍把门顶上,城里到处都是土匪。”
“哦……”薛义应诺了一声,转身去了院里找棍子。
“谢谢小兄弟啦。”妇人从李丹青手里接过孩子感激的说道。
李丹青摆了摆手,“举手之劳,先进去看看孩子。”
一行人来到厢房,李丹青把孩子平放到床上。薛柔和晓兰紧跟着举起桐油灯围拢过来,薛义机警的让她俩将屋里的油灯吹灭。
薛义上前仔细检查了孩子的状况,探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又轻轻拉开他的眼皮观察,随后说道:“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晕过去了。”
几人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彭久香,只见她眼中满是泪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薛义和李丹青砰砰地磕起响头来,“谢谢你们救了我们母子。”
薛义赶紧扶起彭久香,安慰道:“大妹子,我们都是街坊邻居,不用这样。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彭久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叫彭久香,可怜我爹娘全都死在那些土匪手里……”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连声哭泣。
“这些土匪真是没有人性!”薛柔听后愤怒不已,“警察局和团练局都没人管吗?”
薛义焦虑的问道:“对呀,丹青,外边到底什么情况,又是打枪,又是放火的,城里到底有多少土匪?”
看着薛义和薛柔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李丹青皱了下眉毛说道:“我也不知道,西城那边满大街都是土匪,到处杀人放火,警察局和团练局那些当兵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看来今天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待会儿,薛柔、晓兰带着久香母子俩在屋里先躲起来,我和薛义叔守住门口……”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砸门声,声音急促而沉重。
“不好,土匪来了!”李丹青暗叫一声。彭久香立刻紧张地将床上的孩子紧紧抱住,晓兰则害怕地拉住了李丹青的手臂,身体微微颤抖。
“不怕,有哥在啦。你们几个就在屋里,不要出来。”李丹青拍了拍晓兰的手轻声安慰道。接着,他从怀里摸出镜面瞎子交到薛柔手里,“薛柔,你拿枪守住房门,薛义叔,我们到大门去!”说完,他和薛义快步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门口,土匪还在不停的“哐哐”砸门。由于门后顶着一根木棍,土匪一时还未能破门而入。薛义举着手枪,紧贴着门边,而李丹青则担心动静太大会引来更多土匪,于是示意薛义暂时不要开枪。他悄悄来到院墙边,一个助跑,右脚在墙上用力一蹬,轻巧地翻上了墙头。
墙外,六名土匪手里拿着刀枪,嚣张的叫嚣着。为首的土匪大喊道:“屋里的人听着,再不开门,等爷爷进了屋,全家都得死!‘神灯’、‘老侃’,给我撞门!”
那两个叫神灯和老侃的棒老二听了令,后退几步,憋足了劲朝大门撞去。李丹青家的木门刚才就已被枪托刀把砸得有些松动,哪里经得起这几百斤的力道撞击。只听“咔嚓”一声,顶住木门的木棍从中折断,门板轰的一声被掀翻在地。
就在门板被撞开的一瞬间,神灯身子还在空中,突然见门板后伸出一双大手,一下扯过他的衣襟,将他猛地提进了门内。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腔。老侃因为收不住身子,顺着木板滚进了屋里。他还没从地上爬起,就被一人骑在身上,一把刀瞬间插进了他的后背。
门外的土匪没料到这家的主人如此凶悍,只见大门处一个人影掠过,进屋的神灯和老侃眨眼功夫就被干掉,不由得后退几步倒吸一口冷气。
“棒爷,遇到了硬茬,怎么办?”一个土匪满眼恐惧的问道。
那为首的棒爷回过神来,抖动着一声横肉,凶相毕露,“手里有枪,怕个球,跟我杀进去。”
几个土匪鼓了气,拉开枪栓正准备进屋。这时,李丹青从围墙飞身跳下,就地一滚,同时两把飞镖从手里飞出。
只见黑暗中两道银光闪过,棒爷和他身前的一个土匪还未反应过来,两人捂着脖子,喉咙里“咿咿呀呀”的倒在地上。
剩下的土匪见头目已死,瞬间慌了神,提着枪拔腿就跑。这时,薛义从门口出来,拉开弓箭,“嗖嗖”两箭把逃跑的土匪也撂倒在地。李丹青上前取下飞刀,随即把几个土匪的尸体拉进了屋子。
看着撞坏的大门,薛义犯了难,任凭二人如何修补,却无法关上大门。李丹青看着薛义叔内衬的白褂子顿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回身在屋里拿来一根白帕子挂在门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脸色轻松的便准备进屋。
“丹青,这是什么意思?”薛义不解的问道,“大门还是关不上呀?”
李丹青神秘的笑了笑,“叔,你不用担心。挂了这根白帕子,即便敞着门,土匪也不会进屋。”
“这怎么可能?胡闹!”薛义有些不信,“快去屋里找几颗钉子,我给大门钉上。”
然而,李丹青却好像信心满满,头也不回的朝内院走去,“叔,你就信我一回。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就在大门守着,我可要去睡觉了。”
当晚,李丹青回到屋里睡得跟死猪似的,留下薛义提心吊胆的在大门过了一夜。整个中州城在疯狂的劫掠和屠戮中度过了凄惨的一夜,几处被点燃的房屋,一直噼里啪啦的烧到了天亮。期间,也确有几波土匪从门前经过,但薛义发现他们看见门口的白帕子后,驻足片刻便真的径直走开了。
薛义歪着脑袋,一晚上都没有想通这其中的缘由。难道李丹青真的在帕子上下了什么咒语吗?
第二天早上,李丹青悄悄摸到街上打探情况。土匪们抢了一夜都已疲倦,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股土匪还在零星流窜。他环顾四周,往日热闹的街道犹如末日般寂静,满街狼藉。虚掩的房门,僵卧的尸体,凝固的血迹,几处烧毁的房屋还在冒着屡屡浓烟,这一幅幅惨烈的画面犹如人间炼狱,让李丹青呆立当场。
眼见这些无辜的乡亲遭此罹难,自己却无力援手,心中满腔的悲愤和自责化作冲天的怒火。李丹青双眼圆睁,仿佛一头吃人的狮子。他提起一口锈迹斑斑的柴刀,一路砍翻了几个还在为非作歹的土匪。
“妈的,团练局和警察局的人都当了缩头乌龟!”李丹青心里暗骂道。他原本以为土匪进了城,郭啸林再怎么也要带人抵抗一下,可是从昨晚到今天,这帮龟孙儿竟是一枪不放,甚至连面都没露。还有那团练局的,平日里说的好听,“保乡为民”,可到了要紧时刻,却都是一帮怂包软蛋。
李丹青骂骂咧咧地路过一个街口,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入耳中。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处房门前,一男人蜷缩在地上,三个土匪对着他一通拳打脚踢。而那男人却拼死护着怀里的婴儿,口鼻处已是鲜血直流。其中一个土匪想是还不解气,一脚踩在那男人头上骂道:“你他妈的敢偷袭我,给我撒石灰,比老子都贱!”
那土匪脸上满是白色粉尘,只剩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在外转动,活像戏剧中的丑角一般滑稽。这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只让李丹青感到有些好笑,但望着地上的男人,却似乎想起了一个人——“四哥”。
李丹青想起四哥昨日也对自己使了同样的阴招,现在自己还窝着一肚子气,于是索性躲在门外,让土匪再整整他。
“你给老子撒石灰,老子就给你撒泡尿,两清了。”
“对,请他喝一壶……哈哈哈……”
几个土匪解下裤头,一边幸灾乐祸的大笑着,对着四哥的头就是几泡热尿。
“你他娘的,去死吧!”刚才还躺着地上像死狗一般的四哥却猛的起身,一把抓住被撒了石灰的土匪的命根子狠命拖拽。
“哎呦……撒手……撒手……”那土匪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快,宰了他。”
两边的土匪也没料到四哥还有这么一手,连忙提起裤子,端起枪砸向四哥。
李丹青本想再看一会儿好戏,但是这一刻却是不容迟缓,他一下从门外跳出,迎着两个土匪,横竖两刀挥出。只见两个土匪一个眉心中刀,如同被开了瓢的西瓜;一个没了脑袋,站立的躯干上,颈口涌出的鲜血犹如喷泉般壮观。
那个被捉住要害的土匪满脸都被溅满鲜血,巨大的恐惧早已让他忘了下身的疼痛,全身颤抖不已,不自觉的跪在地上哀声求饶。
四哥此刻已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眼便认出了李丹青。在短暂的惊讶后,他将怀中婴儿抱给李丹青,并接过他手中的柴刀,对着那跪地的土匪厉声说道:“怎么怂了,现在知道手下留情了,刚才杀人全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手下留情,去死吧!”
说罢,四哥双手紧紧握刀,灌注了全身气力一刀劈下,那土匪脖颈处立时喷溅出一管子血箭,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丹青低头看向怀里圆嘟嘟的婴儿,此刻还撅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吐着舌头,笑道:“想不到你还是有几分血性,这是你的娃?挺可爱的。”
四哥麻木的摇了摇头,眼神黯然泛出一丝哀色,“这帮土匪也他妈太不是人了,赵大娘一家六口,如今就剩这么个娃了。”
李丹青听了,顿时明白过来四哥前来也是为了救人,不觉心中对他高看了一眼。昨日的小节,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
“你抱着娃,跟我走吧,外面土匪还很多。”
四哥转过头来,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是个好警察,救命之恩,我杨永泰来日再报。我一家老小还在隔壁啦,你先走吧。”
原来,昨夜土匪进城后,杨永泰就和一家人藏在自家地窖里。家中财物虽被洗劫一空,但人没事。今早杨永泰出来打探情况,却看见土匪正在抢劫隔壁赵大娘一家。杨永泰从小是赵大娘看着长大,心中不忍便过来阻止。哪知孤身一人的他却不是土匪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大娘一家六口被杀死了五个,只剩下一个半岁的婴儿。
辞别了杨永泰,李丹青心里琢磨着,单凭自己一人之力,也杀不完所有土匪,得想个法子,救下更多的无辜百姓才行。于是,他找了面铜锣,边走边敲,还扯着嗓子大喊:“街坊们,都听着!土匪进城了,他们不抢大门有白帕子的房子,大家赶紧在屋门上挂个白帕子,保平安啊!”
他敲着锣转了几圈,也引来一大堆土匪杀来。李丹青一看这阵势,心想不妙,赶紧扔了铜锣,一头扎进了小巷子里。
背街小巷中,一栋二层小楼静静矗立,大门紧闭,显得格外神秘。门梁上用竹竿高挂着一根白帕子,随风轻摆,甚为醒目。李丹青步履匆匆地走过,却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古怪地回头望了望。
他记得前日巡街时,煤球曾提起过这里,说这二层小楼就是组长吴贵的家。一想起自己那日在街上无端被泼了些粪水,就是吴贵几人搞的鬼,李丹青心中便涌起一股不平之气。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暗想着,这次逮着机会,定要回报吴贵的“特别关照”。
于是,他轻轻踮起脚,将那高悬的白帕子取下。接着,他捂嘴嬉笑了两声,便朝着身后追来的土匪大喊道:“各位好汉,放我一马吧!我送你们一笔财富,这家有钱,城里有十间店铺,城外还有几百亩田地!”
土匪们只是求财,听了李丹青的话,便停下了脚步,堵在了吴贵门前。
吴贵刚才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早已好奇的贴着门板查看外边的动静,听见有人大声嚷嚷说他家有钱有地,那脸上的眉毛鼻子不由焦虑的挤在了一处。但随即,他想起自己早已在门口挂上了那根白帕子,料想着土匪们也不会打他家主意。背过身拍了拍胸口,只觉放松了不少。
李丹青一路小跑着穿过巷口,紧接着,他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砸门声,伴随着吴贵的惊呼和求饶声。
“好汉,好汉,我是忠义堂的人,自己人……诶……听我说……”
“管你什么人,没挂白帕子,兄弟们给我冲进去……”
“好汉,使不得呀,我是警察局的……诶……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香炉……”
县城之内,哭喊声此起彼伏,街道之上,烟尘滚滚,一片混乱。然而,在这乱世之中,忠义堂却宛如一处静谧的港湾,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议事厅内,胡二哥、廖老三、谭老六等一众袍哥依次而坐,他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脸上都显得平静而从容。仿佛外界的混乱和杀戮,与他们没有半毛关系。
廖老三率先拱手说道:“舵把子,胡大彪的人进城已经一天了,据底下堂口传来的消息,城中百姓,十有七八都遭了抢,恐怕胡大彪这回可是捞了不少钱财。”
“老三,又不是咱们的银子,你担心这些做甚,只要咱们的兄弟没遭抢,就当给他胡大彪一些辛苦费也无妨。再说,这些钱财胡大彪敢独吞?别忘了,还不有咱们一半呢。”郭啸林坐在太师椅上,轻描淡写的说道。
胡二哥的白胡子抖动了两下,有些担忧的说道:“舵把子,听说那胡大彪进城后,不仅抢人钱财,还害人性命,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恐怕等几天后,他们拍屁股一走,中州这烂摊子可有的收拾。我看,咱们还是要给他们提个醒,不要太过火。”
郭啸林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老二啊,那土匪又不是寺庙里的和尚,你以为他是吃素的?场面上乱点不打紧,死几个人也是小事,等事情过后,赶跑了白继昌,这中州城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这时,谭师爷拿着两封写好的书信走到前厅。郭啸林接过信,瞧了瞧,然后塞进信封,“此信十万火急,廖老三,你马上安排信得过的人,一封送到涪州郭大帅手中,一封送到川康军事委员会重庆行署刘特派员手里。”
廖老三接过信,点头应道:“好嘞,我这就去。”
郭啸林看着谭师爷相视一笑,“擅离职守、剿匪不力,以至中州失陷,这次我看你白继昌恐怕是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咯。”
……
李丹青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家中,恐怕现在偌大个中州城也只有他还敢在街上晃悠。
薛义等在家中早已坐立不安,瞧见李丹青回来,连忙围上去打听情况,“丹青啊,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土匪走了没有?”
李丹青眉头一皱,一脸焦虑的说道:“别提了,还是一团糟,土匪到处抢杀,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出城了。”
薛柔一听,气得直瞪眼,“你们这帮警察就不管吗?就任由土匪在城里胡作非为?还有团练局的那些大头兵,他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吗?”
李丹青摸了摸鼻子,有点郁闷,“怎么就成了我们这帮警察了?一个月就两块大洋,谁愿意拿命去拼啊?我今天上午可是去杀了几个土匪的。至于其他人,我就管不着了,我又不是局长。”
薛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团练局就别指望了,估计昨晚就给土匪灭了。城里的警察欺负老百姓还行,遇到土匪全都是些没卵蛋的家伙……”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特别是久香这位还有些姿色的少妇正惊讶的看着自己。于是,他赶紧闭上了嘴巴,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的看向窗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薛义在久香面前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
李丹青压根没瞅见薛义那复杂的眼神,他盯着门外,有些出神地说道:“唉,求人不如求己啊。今晚土匪可能还得来闹一遭,估计那根白帕子也管不了多大用处。薛叔,我们还得抓紧时间把大门修好,做些准备。”
薛柔听了李丹青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哥,怎么在家门挂根白帕子,土匪就不来抢了呢?”
李丹青笑了笑,解释道:“我也是无意在街上听到那些土匪自己说的,那些挂了白帕子的估计就是土匪在城中的眼线。不过啊,我刚才在街上大喊,让乡亲们都挂上了白帕子,估计今晚这招就不灵了。”
……
漆黑的夜色犹如血盆大口,弥漫着血腥与罪恶再次将中州城吞没。夜至亥时,浓厚的云层遮挡了月光,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漆黑和死寂。城里家家户户都不敢掌灯,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躲在门后或是地窖里,等着邪恶的降临。
吃饱喝足的土匪们,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再次出了门,三五成群犹如幽灵般在城中肆意穿梭。
胡大彪大马金刀地坐在团练局白继昌的椅子上,双脚悠哉地搭在桌子上,嘴里哼着小曲,手指在扶手上随着节奏敲打着,神情说不出的惬意。
这时,炮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吓了胡大彪一个激灵。
“炮头,你发啥羊癫疯!”胡大彪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冲着砸门的炮头就是一声大吼。
炮头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犟着脑袋说道:“胡天王,我手下弟兄可是吃了大亏了,今天上午一直守在城门楼子上,眼巴巴地等着。等今晚烟鬼接了城门,弟兄们在街上转了大半夜,城中该抢的都抢光了,现在毛都没有,我可不干﹗”
独眼龙也在一边补充说道:“彪爷,城里有钱人都挂上了白帕子,剩下的都是些穷鬼,我的兄弟忙活一晚上,也没捞到点值钱称手的东西。我听手下弟兄说,有人白天在城里走漏了消息,现在城里十家有五家都挂了白布,还抢个鸟呀。”
炮头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珠子说道:“照我说,咱们也不能白来一趟,干脆不管他娘的狗屁规矩,索性都他妈抢了。”
独眼龙犹豫道:“只是郭啸林那里不好交代呀,万一惹恼了郭啸林……”
“妈拉个巴子,现在这世道,有钱有枪就是大爷,我怕他个鸟,况且郭啸林让我们进城还不是借刀杀人,让咱们帮他抢地盘。别以为老子啥都不知道,郭啸林和白继昌私下不和,所以昨晚便让我们帮他灭了团练局,老子可不能白跑一趟。”炮头横了眉大声说道。
听了炮头的话,胡大彪好像突然醒悟,眼睛里阴晴不定的思索着。过了半袋烟功夫,只见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好似下了决心,“好你个郭啸林,既然要老子替你背锅,总得给两个卖命钱。炮头,让兄弟们放开了抢,白帕子黑帕子,统统别放过!”
炮头和独眼龙一听胡大彪发了话,更觉喜出望外,立即带了人出门而去。
忠义堂内,郭啸林正与谭师爷等人围坐一桌,麻将声与嬉笑声此起彼伏。桌上,五彩的麻将牌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不断变换的牌面。
丁老五打出一张东风,郭啸林立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缓缓说道:“老五,这把你恐怕是要出血咯……”说着,他轻轻将手中的牌面一倒,露出了一副令人惊叹的牌型。
谭师爷一看,顿时惊呼道:“字一色带大三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舵把子可真是好手气!”
“哈哈哈,说得好,只欠东风……”郭啸林大笑起来。
郭啸林还没说完,廖老三却突然从门外急匆匆的跑进来,大叫道:“舵把子,不好了,胡大彪的人把我们家抢了,听说城里好几个金银铺子也都被抢了。”
郭啸林一听,顿时脸色大变,他将手中的麻将狠狠地摔在桌上,怒吼道:“好你个胡大彪,居然抢到我头上来了!来人,去把胡大彪给我叫来!”
廖老三继续说道:“舵把子,我看这胡大彪是故意的,我都在门前挂了白帕子,也说是忠义堂的人,这帮土匪一点道义不讲,还打了我的人。”
谭师爷闻言,冷笑一声,“哼,你跟土匪讲道义?真是笑话。这白眼狼终于露出了尾巴,看来是要清场了。”
胡老二则捋了捋胡须,摇头道:“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这胡大彪一旦尝到甜头,岂会轻易罢手?”
“哼,老二放心,敢放他胡大彪进城,我自然降得住这头牛魔王。他就是王八打滚——在我这儿翻不起大浪。”郭啸林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手里攥着一串金丝楠木的佛珠转动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胡大彪领着一帮土匪气势汹汹地来到忠义堂。他们不顾门口守卫的劝阻,横冲直撞地要闯进大堂。两伙人正僵持不下,大厅内突然传出一声阴冷而极具威势的喝问:“胡天王以为我忠义堂是九蟒山吗?”
胡大彪微微一愣,看着大厅内背身而立的郭啸林,这才屏退左右,径直来到堂前,撩起衣袍大大咧咧的坐到椅子上,“不知舵把子深夜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郭啸林也没转身,只是平缓的说道:“胡大彪,听说你的人抢了城中不少金银铺,连我忠义堂的人也敢抢?”
“有这事吗?我怎么没听说呀?”胡大彪佯装诧异,一脸无辜的摊开手。
“胡大彪,你少在这里装蒜!”郭啸林猛地转身,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怒喝道,“被抢的廖老三现在就站在这里,你还想抵赖吗?咱们之前可是有言在先,你若不仁,就休怪我无义!你有三百多山贼土匪,我也有一千多袍哥弟兄。今晚是龙是虎,不信,咱们哥俩就练练。”
说罢,郭啸林猛地一甩衣袖,重新背过身去,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大厅。
“别生气嘛,舵把子,我马上叫兄弟们停手。”胡大彪见郭啸林态度坚决,立马换了面孔笑嘻嘻地说道,一边朝着门外喊道,“柳七,你听到了吗?快叫炮头和独眼龙收手,别惹舵把子不高兴!”
郭啸林却不为所动,怒喝道:“那你还说不知情?当我郭啸林是瞎子吗?”
“舵把子,你听我慢慢说嘛,大彪我的确不知情,也是刚进屋的时候,下面的人才给我说的。”胡大彪一脸无辜,但神色里却无丝毫怯意,“不过话说回来,我几百号弟兄进城,吃喝拉撒开销也大。手下兄弟忙活了一两天,城中就剩些个子没有的穷鬼,兄弟们闹得凶,我也是没办法呀。”
“胡大彪,你别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团练局那百余条枪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今晚抢了我的人,你每个子都得吐出来。明早给我卷铺盖走人,回你的九蟒山去!”郭啸林面无表情的看着胡大彪,话语里一点颜面未留。
胡大彪也不是省油的灯,话说到这份,他当下黑下了脸,沉声道:“舵把子,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呀!人是你请下山来的,现在你一句话要赶我走,我要是屁都不放个,今后九蟒山方圆百里,恐怕各山头也会以为我胡大彪是泥捏的!”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骤然紧绷,如同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与沉寂。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绷直了神经,仿佛头顶悬着一块沉重的巨石,随时可能落下。
胡大彪坐在太师椅上,满脸不屑,神色嚣张。而郭啸林则背着手,眼中闪烁着狡黠与阴冷。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电流迸发,激起一阵火花。
“胡大彪,你想怎样?”郭啸林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令人胆寒的寒意。
胡大彪似乎并未被郭啸林的气势所压,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声在忠义堂内回荡,带着几分挑衅和狂妄。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屋中央的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光滑的扶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这县长的位置别人坐得,我也坐得。”他斜睨着郭啸林,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你看今后这中州城你我兄弟轮流坐,如何?”
“放肆﹗”一声暴喝响起,如同惊雷在堂内炸开。
“滚下来﹗舵把子的位置岂是你坐的。”
忠义堂众人此时已是怒不可遏,双手握拳,纷纷起身准备动手。一时间,屋内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郭啸林却示意众人冷静勿动,他仰头冷笑一声,看向胡大彪时目光如刀,“看不出我们胡天王志向远大,也想弃武从文,当县长了。”
胡大彪却毫不在意,他自信地翘起了二郎腿,抖了两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舵把子不要门缝里看人嘛!喝茶打麻将我也可以学,舞文弄墨的找个师爷也能干。你看我手里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再加上舵把子号令一方,有何不妥?”
“就凭你那两三百乌合之众?”谭师爷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胡大彪,你不要太天真了。你以为刘湘会看你在中州做大?难道你就不怕杨森回师中州?难道你就不怕涪州郭汝栋杀来?不妨实话告诉你,郭汝栋的二十军已经从涪州开拔,两三日便可到达中州,到时候,只你是想走都走不成咯。”
胡大彪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却仍是强装镇定的瞪大眼睛说道:“谭师爷,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呀!杨森又怎样,郭汝栋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手里也不是拿的烧火棍!”
“胡大彪,我看你是活腻了。你他妈就是穿上龙袍,脑门上还是写着个“匪”字。你明天提裤子走人,给我滚出县城,还可以带上金银细软。再晚一日,就凭你那两三百土匪想挡住二十军?我怕你小命难保,自己洗干净了等着在城门楼子上被点天灯吧。不信我们走着瞧!”郭啸林冷言道。
胡大彪这下也算彻底清醒了,收了刚才的傲气,从太师椅上走了下来,眉眼里挤出一丝假笑,“兄弟刚才都是玩笑话,舵把子别当真哦,明天!明天我就让手下弟兄立马撤出中州。”
郭啸林想着他胡大彪日后还能派上用场,这样一支人马如能为己所用总是有些好处,于是他随即换了一副面孔,笑容满面的说道:“我就说天王是个明事理的人,做人做事不能一根筋到底,明天我就不便出城相送了,胡天王慢走。”
听着郭啸林已经出言送客,胡大彪只得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冷着脸走了出去。
临到门口,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胡天王,哥哥不忘了提醒你一句,白继昌可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团练局里那几百号人要是留下活口,可能明天就会打上九蟒山,烧了你的土匪窝。哦,对了,记得把我金银铺子的钱财留下……”
胡大彪略微顿首,听着郭啸林的话是要他恶人当到底。这趟下山油水没捞着,却是要和那白继昌结了死仇,他心中愤懑却又无可奈何,脸色瞬间变得阴郁吓人。
李丹青和薛义在门口又守了一晚。奇怪的是,下半夜土匪好像突然消停了,也没怎么听见动静。第二天打开门,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几个胆大的居民也陆续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不一会儿,西城那边,城门口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土匪跑了,土匪跑了。”
一阵短暂的欢闹后,中州城又重新陷入了悲哀绝望之中。城里居民十有三四都在操办丧事,死爹死娘的不在少数。一时间城中白衣素缟,家家披麻戴孝,哀嚎连天。
白继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他剩下的百十号人溜回了中州城。团练局、城门楼子又有人站岗放哨了,警察局也开门巡逻了。地主豪绅们仿佛一下都从土里冒出来,依旧穿金戴银,吃喝宴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可怜了全城的穷苦百姓,一场从天而来的匪祸让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家中钱粮被洗劫一空,有的甚至房子被烧,只得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