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精粹(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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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德

儒家认为,人天然具有上天所赋予的光明德性,但为私欲所障,明德不明,人同禽兽,奸恶并起,世道陵夷。要救时弊、序人伦、匡社稷,根本在于恢复人本之于天的德性。被视为孔子学说“初学入德之门”的《大学》开宗明义,提出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的为学纲领,教导后学要发扬内心光明正大的德性,践行仁义之道,并推己及人、教化四方,实现“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的理想境界。

典型案例

案例1 “托举哥”勇救悬空女童

2012年6月3日,广州中山大道怡东苑一个3岁女童悬挂于4楼阳台,一名黄衣男子徒手爬上3楼防盗窗,足足将女童托举了十余分钟。女童获救后该男子悄然离去。几天后,这位被网友称为“托举哥”的黄衣男子被找到,他叫周冲。

周冲说,当时看到那个女童的时候,女童一直耷拉着,花架正好卡在她的喉咙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巴开始有点吐白沫,好像快不行了。于是,他爬到窗户上,数度尝试,终于成功托举女童,为营救争取到了时间。对于自己的善行,周冲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回想双脚悬空、徒手爬窗的一幕,他还是心有余悸的:“刚上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后来回头再想,还真是有点怕。因为小孩在4楼,我要从3楼的防盗窗往上爬,都不知道那个防盗窗安不安全。”当问到会不会因救女童的事改变自己的生活,周冲称:“这个真的没想过会改变,刚开始想到小孩子(情况)那么危急,就没想到自己的安全,只想着能把孩子救下来再说。”

案例2 探究婴儿道德倾向的“登山者”实验

21世纪初,耶鲁大学婴儿认知中心的研究员展开了一系列针对婴儿道德倾向的研究。其中一个比较著名的实验是“登山者”实验。研究人员设计了这么一个情景短剧:有一个“登山者”(圆球)努力攀登,一个“好心人”(三角形)会协助“登山者”,还有一个“搅局者”(方块)处处使坏。研究人员让婴儿观看短剧,然后将“好心人”和“搅局者”放到婴儿面前的托盘里,看看婴儿会伸手去够哪一个。研究发现,6个月和10个月大的婴儿对“好心人”的偏爱远多于“搅局者”。

为了确保婴儿不是因为喜欢某个形状而选择某个角色,他们又设计了其他实验,用毛绒玩具来扮演“好心人”和“搅局者”。情景短剧结束后,婴儿可以自己选择伸手拿哪个玩偶。基本上所有婴儿最后都会选扮演“好心人”的玩偶。

研究人员又对3个月大的婴儿进行了相同的实验。因为这个年纪的婴儿还不能完全控制伸手这个动作,所以仅记录了被试婴儿的眼部运动。结果显示这些婴儿同样对“搅局者”表现出厌恶。

阅后思考

1.如果你看到女童悬空在四楼防盗网外,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2.“登山者”实验带给你什么启示?

经典文本

明德在我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tuí)其如予何?”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论语·述而》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chù)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告子上》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尽心上》

◎五性(常)者何?谓仁、义、礼、智、信也。仁者,不忍也,施生爱人也;义者,宜也,断决得中也;礼者,履也,履道成文也;智者,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者也;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

——《白虎通义·情性》

◎天之赋于人物者谓之命,人与物受之者谓之性,主于一身者谓之心,有得于天而光明正大者谓之明德。

——《朱子语类·大学一·经上》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教,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传习录》

奸邪蔽德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论语·卫灵公》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论语·阳货》

◎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论语·阳货》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櫱(niè)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zhuó)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告子上》

◎“人性本善,有不可革者,何也?”曰:“语其性则皆善也,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所谓下愚有二焉,自暴也,自弃也。人茍以善自治,则无不可移者。虽昏愚之至,皆可渐磨而进。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虽圣人与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谓下愚也。”

——《近思录·道体》

◎人本来皆具此明德,德内便有此仁义礼智四者。只被外物汨没了不明,便都坏了。所以大学之道,必先明此明德。若能学,则能知觉此明德,常自存得,便去刮剔,不为物欲所蔽。推而事父孝,事君忠,推而齐家、治国、平天下,皆只此理。

——《朱子语类·大学一·经上》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传习录》

为政以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论语·为政》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论语·里仁》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论语·颜渊》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中庸》

经典故事

1.虞舜恭行孝悌

舜父瞽(gǔ)叟(sǒu)顽,母嚚(yín),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lǐn),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hàn)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

——《史记·卷一·五帝本纪第一》

故事大意:舜的父亲瞽叟顽固愚昧,后母嚣张跋扈,后母所生的弟弟象桀骜不驯,都想杀掉舜。舜却恭顺地行事,从不违背为子之道,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当舜的父母弟弟想杀他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他;而有事要找他的时候,他又总是在身旁侍候着。瞽叟仍然想杀他,让舜登高去用泥土修补谷仓,瞽叟却从下面放火焚烧。舜用两个斗笠保护着自己跳下来逃开了,才得以不死。后来瞽叟又让舜挖井,舜挖井的时候,在侧壁凿出一条暗道通向外边。舜挖到深处,瞽叟和象一起往下倒土填埋水井,舜从旁边的暗道出去,又逃开了。瞽叟和象很高兴,以为舜已经死了。象说:“最初出这个主意的是我。”象与他的父母一起瓜分舜的财产,说:“舜娶的尧的两个女儿,还有尧赐给他的琴,我都要了。牛羊和谷仓都归父母吧。”于是,象住在舜的屋里,弹着舜的琴。舜回来后去看他。象非常惊愕,继而又摆出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我正在想念你呢,想得我好郁闷啊!”舜说:“是啊,你可真够兄弟呀!”舜还像以前一样侍奉父母、友爱兄弟,而且更加恭谨。

2.即此就是良心

有一野老问先生曰:“先生日讲良心,不知良心是何物?”先生曰:“吾欲向汝晰言,恐终难晓,汝试解汝衣可乎?”于是野老先脱袄袍,再脱裳至裤,不觉自惭,曰:予愧不能脱矣。”先生曰:“即此就是良心。”

——《韩贞集·乐吾韩先生遗事》

故事大意:有一个在乡野间的老人家问韩贞:“先生你每天都讲良知之学,不知道你所说的‘良心’到底是什么东西?”韩贞回答说:“我想向你详细地解释,但怕说得太深奥了你会听不懂,要不这样,你先脱下你身上所有的衣服吧。”于是,老人家先脱下了上身的衣服,再把套在裤子外面的裳也脱掉了。这时,老人家很羞愧,说道:“我觉得很惭愧,决不能把裤子也脱掉。”韩贞说:“这就是你的良心所在。”

拓展阅读

道德为人生艺术

梁漱溟

普通人对于道德容易误会是拘谨的、枯燥无趣味的、格外的或较高远的,仿佛在日常生活之外的一件事情。按道德可从两方面去说明:一面是从社会学方面去说明,一面是从人生方面去说明。现在我从人生方面来说明。

上次所说的普通人对于道德的三点误会,由于他对道德没有认识使然;否则,便不会有这种误会。道德是什么?即是生命的和谐;也就是人生的艺术。所谓生命的和谐,即人生生理心理——知、情、意——的和谐,同时,亦是我的生命与社会其他的人的生命的和谐。所谓人生的和谐。所谓人生的艺术,就是会让生命和谐,会做人,做得痛快漂亮。凡是一个人在他生命某一点上,值得旁人看见佩服、点头、崇拜及感动的,就因他在这个地方,生命流露精彩,这与写字画画唱戏作诗作文等做到好处差不多。不过,在不学之人,其可歌可泣之事,从生命自然而有,并未于此讲求。然在儒家则与普通人不同,他注意讲求人生艺术。儒家圣人让你会要在他整个生活举凡一颦一笑一呼吸之间,都感动佩服,从而他使你的生命受到影响变化。以下再来分疏误会。

说到以拘谨、守规矩为道德,记起我和印度泰戈尔的一段谈话。在1924年时,泰戈尔先生到中国来,许多朋友要我与他谈话,我本也有话想同他谈,但因访他的人太多,所以未去。待他将离北平时,徐志摩先生约我去谈,并为我们作翻译。到那里,正值泰戈尔与杨丙辰先生谈宗教问题。杨先生以儒家为宗教,而泰戈尔则说不是的。当时徐先生指着我说:“梁先生是孔子之徒。”泰戈尔说:“我早就知道了,很愿听梁先生谈谈儒家道理。”我本无准备,只就他们的话而有所辩明。泰戈尔为什么不认儒家是宗教呢?他以为宗教是在人类生命的深处有其根据的,所以能够影响人。尤其是伟大的宗教,其根于人类生命者愈深不可拔,其影响更大,空间上传播得很广,时间上亦传得很久远,不会被推倒。然而他看儒家似不是这样。仿佛孔子在人伦的方面和人生的各项事情上,讲究得很妥当周到,如父应慈,子应孝,朋友应有信义,以及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等等,好像一部法典,规定得很完全。这些规定,自然都很妥当,都四平八稳的;可是不免离生命就远了。因为这些规定,要照顾各方,要得乎其中;顾外则遗内,求中则离根。因此泰戈尔判定儒家不算宗教;而很奇怪儒家为什么能在人类社会上与其他各宗教却有同样长久伟大的势力!我当时答他说:“孔子不是宗教是对的;但孔子的道理却不尽在伦理纲常中。伦理纲常是社会一面。《论语》上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所有这一层一层的内容,我们虽不十分明白,但可以看出他是说的自己生活,并未说到社会。又如《论语》上孔子称赞其门弟子颜回的两点:‘不迁怒,不贰过’,也都是说其个人本身的事情,未曾说到外面。无论自己为学或教人,其看重之点,岂不明白吗?为何单从伦理纲常那外面粗的地方来看孔子呢?这是第一点。还有第二点,孔子不一定要四平八稳,得乎其中。你看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志气很大,很豪放,不顾外面;狷者狷介,有所不为,对里面很认真;好像各趋一偏,一个左倾,一个右顾,两者相反,都不妥当。然而孔子却认为可以要得,因为中庸不可能,则还是这个好。其所以可取处,即在各自其生命真处发出来,没有什么敷衍牵就。反之,孔子所最不高兴的是乡愿,如谓:‘乡愿,德之贼也。’又说:‘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唯乡愿乎!’乡愿是什么?即是他没有他自己生命的真力量,而在社会上四面八方却都应付得很好,人家称他是好人。孟子指点得最明白:‘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那就是说外面难说不妥当,可惜内里缺乏真的。狂狷虽偏,偏虽不好,然而真的就好。”——这是孔孟学派的真精神真态度,这与泰戈尔所想象的儒家相差多远啊!泰戈尔听我说过之后,很高兴地说:“我长这样大没有听人说过儒家这道理;现在听梁先生的话,心里才明白。”世俗误会拘谨,守规矩为道德,正同泰戈尔的误会差不多。其实那样正难免落归乡愿一途,正恐是德之贼呢!

误以为道德是枯燥没趣味的,或者与误认拘谨守规矩为道德的相连。道德诚然不是放纵浪漫;像平常人所想象的快乐仿佛都在放纵浪漫中,那自然为这里(道德)所无。然如你了解道德是生命的和谐,而非拘谨守之谓,即生命和谐中趣味最深最永。德者得也”,正谓有得于己正谓有以自得。自得之乐,无待于外面的什么条件,所以其味永,其味深。我曾说过人生靠趣味,无趣味则人活不下去。活且活不下去,况讲到道德乎?这于道德完全隔膜。明儒王心斋先生有《乐学歌》(可看《明儒学案》),歌曰:“乐学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其所指之学,便是道德;当真,不乐就不是道德呀!

道德也不是格外的事。记得梁任公先生、胡适之先生等解释人生道德,喜欢说小我大我的话,以为人生价值要在大我上求,他们好像必须把“我”扩大,才可把道德收进来。这话最不对!含着很多毛病。其实“我”不须扩大,宇宙只是一个“我”,只有在我们精神往下陷落时,宇宙与我才分开。如果我们精神不断向上奋进,生命与宇宙通而为一,实在分不开内外,分不开人家与我。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时实分不出我与他(孺子)。“我”是无边际的,哪有什么小我大我呢?虽然我们为人类社会着想,或为朋友为大众卖力气,然而均非格外的,等于我身上痒,我要搔一搔而已。

(资料来源:梁漱溟.梁漱溟全集.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为学与做人

梁启超

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地答道:“为的是求学问。”再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替你们回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生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学、文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业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些便达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得精通,你能够成个人不成个人还是个问题。

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么叫作“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道德的标准,总要三个具备,才能成一个人。三件的完成状态怎么样呢?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以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范围太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人不惧。教育家教育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我们自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最要紧的是养成我们的判断力。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进一步,对于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智识,再进一步,还要有遇事能断的智慧。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看见月食,说是蛤蟆贪嘴。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有主意,碰到一点疑难问题,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学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多基本的常识,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但仅仅有点常识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一件专门职业。这门职业,也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从前已经许多人做过,他们积累了无数经验,发现出好些原理原则,这就是专门学识。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该有这项专门的学识。例如我想做农吗,怎么的改良土壤,怎么的改良种子,怎么的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它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想做财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以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有它的专门学说,也是如此。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智识,就是这一类。但专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们每日碰见的事理是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的刻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来到跟前,便手忙脚乱了。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才能有根本的判断力。这种总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炼它,叫它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我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它的条理,自然不至于惑了。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浑浊的脑筋,着实将养它,叫它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很莹澈地去判断它,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学识和总体的智慧,都是知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样的。“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意思是说人格完成就叫作“仁”。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从人和人的关系上来看。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他做“相人偶”。总而言之,要彼此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们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们的人格和宇宙无二区别,体验得这个道理,就叫作“仁者”。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不外两端,一曰忧成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乾”而终“未济”。正因为在这永远不会圆满的宇宙中,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进化。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途中,往前挪一寸两寸,哪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怎么样呢?不做便连这一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是失败了。“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肯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强不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不会成功的。几万万里路挪了一两寸,算成功吗?所以《论语》: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成败可忧呢?再者,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便不会忧得失。为什么呢?因为认定这件东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连人格都不是单独存在,不能明确的画出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则哪里有东西可以为我们所得?既已没有东西为我所得,当然也没有东西为我所失。我只是为学问而学问,为劳动而劳动,并不是拿学问劳动等做手段来达某种目的——可以为我们“所得”的。所以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得失可忧呢?总而言之,有了这种人生观,自然会觉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自然会“无入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纯然是趣味化艺术化。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忧”。

怎么样才能不惧呢?有了不惑不忧功夫,惧当然会减少许多了。但这是属于意志方面的事。一个人若是意志力薄弱,便会有丰富的智识,临时也会用不着,便有优美的情操,临时也会变了卦。然则意志怎么才会坚强呢?头一件须要心地光明,孟子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俗话说得好:“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一个人要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起,这是第一件。第二件要不为劣等欲望之所牵制。《论语》记: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一被物质上无聊的嗜欲东拉西扯,那么百炼成钢也会变成绕指柔了。总之,一个人的意志,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一个人有了意志薄弱的毛病,这个人可就完了。自己做不起自己的主,还有什么事可做?受别人压制,做别人奴隶,自己只要肯奋斗,终必能恢复自由。自己的意志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由的余地,终身畏首畏尾,成了个可怜人了。孔子说:“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我老实告诉诸君说罢,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一个人。但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时时刻刻做磨炼意志的功夫不可,意志磨炼得到家,自然是看着自己应做的事,一点不迟疑,扛起来便做,“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我们拿这三件事作做人的标准,请诸君想想,我自己现时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微有一点把握。倘若连一件都不能做到,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嗳哟!那可真危险了,你将来做人恐怕做不成。讲到学校里的教育吗,第二层的情育,第三层的意育,可以说完全没有,剩下的只有第一层的知育。就算知育罢,又只有所谓常识和学识,至于我所讲的总体智慧靠来养成根本判断力的,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这种“贩卖智识杂货店”的教育,把它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种教育,一时又改革不来,我们可爱的青年,除了它更没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诸君啊!你到底还要做人不要?你要知道危险呀,非你自己抖擞精神方法自救,没有人救你呀!

诸君啊!你千万别要以为得些断片的智识,就算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个人,智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智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试想想全国人所唾骂的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试想想全国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诸君须知道啊,这些人当十几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气横厉,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落到这样的田地呀?屈原说:“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地往坏路上走。诸君猛醒啊!现在你所厌所恨的人,就是你前车之鉴了。

诸君啊!你现在怀疑吗?沉闷吗?悲哀痛苦吗?觉得外边的压迫你不能抵抗吗?我告诉你:你怀疑和沉闷,便是你因不知才会惑;你悲哀痛苦,便是你因不仁才会忧;你觉得你不能抵抗外界的压迫,便是你因不勇才有惧。这都是你的知、情、意未经过修养磨炼,所以还未成个人。我盼望你有痛切的自觉啊!有了自觉,自然会成功。那么,学校之外,当然有许多学问,读一卷经,翻一部史,到处都可以发现诸君的良师呀!

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智慧,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看这几年哩!

(资料来源:林文光选编.梁启超文选.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有删改.)

弟子规

李毓秀

总 叙

弟子规 圣人训 首孝悌 次谨信

泛爱众 而亲仁 有余力 则学文

入则孝

父母呼 应勿缓 父母命 行勿懒

父母教 须敬听 父母责 须顺承

冬则温 夏则凊 晨则省 昏则定

出必告 反必面 居有常 业无变

事虽小 勿擅为 苟擅为 子道亏

物虽小 勿私藏 苟私藏 亲心伤

亲所好 力为具 亲所恶 谨为去

身有伤 贻亲忧 德有伤 贻亲羞

亲爱我 孝何难 亲恶我 孝方贤

亲有过 谏使更 怡吾色 柔吾声

谏不入 悦复谏 号泣随 挞无怨

亲有疾 药先尝 昼夜侍 不离床

丧三年 常悲咽 居处变 酒肉绝

丧尽礼 祭尽诚 事死者 如事生

出则悌

兄道友 弟道恭 兄弟睦 孝在中

财物轻 怨何生 言语忍 忿自泯

或饮食 或坐走 长者先 幼者后

长呼人 即代叫 人不在 己即到

称尊长 勿呼名 对尊长 勿见能

路遇长 疾趋揖 长无言 退恭立

骑下马 乘下车 过犹待 百步余

长者立 幼勿坐 长者坐 命乃坐

尊长前 声要低 低不闻 却非宜

进必趋 退必迟 问起对 视勿移

事诸父 如事父 事诸兄 如事兄

谨而信

朝起早 夜眠迟 老易至 惜此时

晨必盥 兼漱口 便溺回 辄净手

冠必正 纽必结 袜与履 俱紧切

置冠服 有定位 勿乱顿 致污秽

衣贵洁 不贵华 上循分 下称家

对饮食 勿拣择 食适可 勿过则

年方少 勿饮酒 饮酒醉 最为丑

步从容 立端正 揖深圆 拜恭敬

勿践阈 勿跛倚 勿箕踞 勿摇髀

缓揭帘 勿有声 宽转弯 勿触棱

执虚器 如执盈 入虚室 如有人

事勿忙 忙多错 勿畏难 勿轻略

斗闹场 绝勿近 邪僻事 绝勿问

将入门 问孰存 将上堂 声必扬

人问谁 对以名 吾与我 不分明

用人物 须明求 倘不问 即为偷

借人物 及时还 人借物 有勿悭

凡出言 信为先 诈与妄 奚可焉

话说多 不如少 惟其是 勿佞巧

刻薄语 秽污词 市井气 切戒之

见未真 勿轻言 知未的 勿轻传

事非宜 勿轻诺 苟轻诺 进退错

凡道字 重且舒 勿急疾 勿模糊

彼说长 此说短 不关己 莫闲管

见人善 即思齐 纵去远 以渐跻

见人恶 即内省 有则改 无加警

唯德学 唯才艺 不如人 当自励

若衣服 若饮食 不如人 勿生戚

闻过怒 闻誉乐 损友来 益友却

闻誉恐 闻过欣 直谅士 渐相亲

无心非 名为错 有心非 名为恶

过能改 归于无 倘掩饰 增一辜

泛爱众而亲仁

凡是人 皆须爱 天同覆 地同载

行高者 名自高 人所重 非貌高

才大者 望自大 人所服 非言大

己有能 勿自私 人所能 勿轻訾

勿谄富 勿骄贫 勿厌故 勿喜新

人不闲 勿事搅 人不安 勿话扰

人有短 切莫揭 人有私 切莫说

道人善 即是善 人知之 愈思勉

扬人恶 即是恶 疾之甚 祸且作

善相劝 德皆建 过不规 道两亏

凡取与 贵分晓 与宜多 取宜少

将加人 先问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报 怨欲忘 报怨短 报恩长

待婢仆 身贵端 虽贵端 慈而宽

势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无言

同是人 类不齐 流俗众 仁者稀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讳 色不媚

能亲仁 无限好 德日进 过日少

不亲仁 无限害 小人进 百事坏

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不力行 但学文 长浮华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学文 任己见 昧理真

读书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读此 勿慕彼 此未终 彼勿起

宽为限 紧用功 工夫到 滞塞通

心有疑 随札记 就人问 求确义

房室清 墙壁净 几案洁 笔砚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处 读看毕 还原处

虽有急 卷束齐 有缺坏 就补之

非圣书 屏勿视 蔽聪明 坏心志

勿自暴 勿自弃 圣与贤 可驯致

(资料来源:李逸安译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北京:中华书局,2009.)

行为训练

1.每天诵读《大学》一遍。

2.请依据《弟子规》中关于“孝”“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余力学文”的文本,反思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哪些行为符合要求,不符合的原因是什么。用以下表格每周记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