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7 了解神,了解华北之心
从小到大我都很烦华北,但最近几年,还是与这一片五百公里宽的综合用地和解了。
华北的事情分为两面来看:华北有神,华北没有神。
华北有神则需要了解神,华北没有神的话,则需要了解华北之心。
我们先说有神的事情。
这几年,我一直不知道化工路一带的风声是从哪里来,同时来自高处和低处,在远处也在近处。又没有风,所以实际上不是风声。像是这一带所有的居民同时爬上楼顶,一起对着汽水瓶子喊“行……”。
我想了很久,有时候晚上路过大铁桥,就在上面想一会儿。
物业的人说,“没事,是洪流。”
洪流,万物底噪,一切在缓缓奔流发出的声音,我想这可以理解为神的声音。
有时候觉得缺少一点实感,这种情况下,就先按照华北有神来生活,早上洗完脸,穿上鞋,按照有神的心态,穿上鞋走出小区,多留意总体性和普遍性,留意1812。
但真正了解神不容易,需要时间,特别是还要生活。
我对北方的基督教非常熟悉,经历了张牧师的死之后,可以确定通过宗教了解神是不行的。
宗教总是想统一认识,但了解神是非常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不一样。
711的店员,就有他自己的方式,核心是反复提问题,“要袋子吗?”非常隐蔽但非常有效,否则你没有机会通过大规模提问来发现一些什么。
对我而言,了解神需要先了解旋转,这是上个月刚意识到的。
那天下午带着李约去古塔公园玩,四十多米的水泥大观音在那里微微地晃着,湖水里的盲莲长得越来越大。我们去荒凉的游乐场玩旋马和喷球,交完了钱,看着木马转来转去,树林里的沙土地上还留着上次下雨的痕迹,开旋转木马的老头子笑而不语,好像是在说“你好好想想吧”。
我突然就想到了,了解神需要先了解旋转。
而了解旋转需要先了解风吹树,了解风吹树需要先了解昏暗,了解昏暗需要先了解白墙,等等,从一件事去了解另一件事,慢慢来。
另一方面,是没有神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一切都有另外的中心,就称为华北之心。
2014年的夏天,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我爸的日记本子上看到了一页纸,右上角写着“华北之心”,圈了起来。他写日记是因为闲着无聊,一下雪就写,一看见墙上有蜘蛛就写。但他不记得写过这几个字。
这四个字让我印象深刻。地上突然露出一个窗口又迅速合上。
华北之心是什么很难说,难道是风俗吗,但我觉得华北之心是一辆热腾腾的卡车,车顶上盘旋着鸟群,带着刺耳的气刹的声音,从国道上开过去。有时候又觉得是些竖排小字。或者一种野生的民间宗教。一个有良心的老人,一丝不苟坐在椅子上。
但完全没法猜。了解华北之心比了解神更难。
我怀疑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寻找了,比如一波频繁的书信往来,一些贫苦的民间知识分子,在信里讨论什么是华北之心。甚至有过一波神秘的游荡,有些人揣着那种微小拘谨的浪漫主义,在枯水的河沟里鱼贯而行,期待着能发现华北之心。
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直到现在也没有。
长期以来,我都是同时按照有神和没有神两种前提来生活的。
六月底,天黑的时候,我去了厚金路的桥上,想看一看华北是否还在。就像人间的旁观者,这是一种去世后才有的视角。但我完全没有去世。
垡头按照沉睡这个词的全部意义那样沉睡着,狗在远远地叫,我扔出一个小石子,在寺里看大门的老人翻身惊醒,街头下象棋的人们在激烈地讨论,有人说华北又没有旷野,是什么支撑一个人走,有人说我们有我们的旷野,华北虽然卑琐,但也有旷野,旷野没有荆棘、火、石头和泉水,但一样低垂。如果想游荡的话,是一样可以游荡的。
华北不那么深,我稳了一稳,一次性做出四百记小跳跃,纷纷地潜入华北的整体。
目的是为了了解,试试在这样一个悠闲的晚上,能不能一次性了解两件事,了解神,了解华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