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母亲的眼泪
住在山沟里的农户们没有别的经济收入,单靠种这片瘠薄的黄土地苦度日子。那么,他们每天拉开门来香烟、烧酒甭奢求,而油、盐、酱、醋等这些生活必需品总少不掉吧?钱从哪里来呢?
农家只能靠收些芝麻、绿豆、瓜果、蔬菜、家禽、家畜或多余的五谷杂粮到街上去卖,卖掉后变点钱回来开销,也有人在农闲时上山砍柴、采药、挖野竹笋或下塘捕鱼、捉虾,摸螺蛳等变钱零花;更有人出门打零工、挑脚挣点钱家用。
黄竹林在这里定居,有空闲时间也经常上山挖野菜、弄竹笋、采山菇、打筒蒿等等,到街上去卖了,再买些油盐酱醋回来维持生计。
一天晚餐,山林嫂厨下一看:油坛、盐罐、醋瓶全空了,是“三盏白灯挂”。她有些怕山林的臭脾气,没有把此事直接告诉丈夫,只在老奶奶面前咕哝着:“妈,怎么办呢?油盐酱醋全没了,这菜怎么烧呀?”
“哦,我知道了。”老人纳闷着,没有多言。晚上山林回来了,娘在儿子面前唠叨着:“孩子,家里油盐酱醋全没了,又没有钱去买,怎么办呢?”
山林“唉”了一声,默默地寻思着,没有吭声。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到哪里弄钱去买呢?”
“唉!”老人唉声叹气,喃喃地念道:“山珍海味就甭奢求,这盐总不能少啥?”唯见母亲眼里含着悲愁的泪花,儿子看着心疼,心急如焚。
有一天晚上,队长开会说:“当下农闲,没有活干,明后两天休息。”
散会后山林立即去了王光满家,对光满说:“哥,听说广德芦荡扛毛竹到高淳东坝去卖,能赚钱。买100斤毛竹在芦荡3块钱,到东坝能卖到10块,净赚7块。我们家缺钱用,刚好队里两天休息,我俩去扛一趟毛竹好吧?”
谁知光满也愁没钱花,两人一拍即合,说“好,我俩去扛一趟。半夜鸡叫就动身, 50里路,早上便能赶到芦荡。毛竹到手后再去东坝,脱手后再回家,两天工夫够了。”
“好,一言为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们两人的谈话老奶奶听得一清二楚。老人非常巴结小儿子光勤,便悄悄地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光勤。正好光勤也感到两天休息极为无聊,便迅速来到光满家约定也去扛毛竹。三人准备了本钱,半夜鸡叫就动身。
路途遥远,母亲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一路上多加小心。
秋高气爽,风清月朗,天空洒满了闪烁的星光。半夜三人草草吃过饭,就出了门。踏着晶莹的霜露,消失在迢迢星野之中。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倚门望着消失在夜空的儿影,她双手按着胸口默默地祷告:“求神灵,拜祖宗,保佑我儿一帆风顺,平安归来。”不觉流下了担忧的眼泪。
三人踏着厚厚的夜霜,长途跋涉。赶程50里,早晨就到了芦荡。
十里无真讯,传说芦荡有毛竹卖是假的。他们挨家挨户地问,这大白天的,谁也不敢明目张胆说有卖的。后来三人拐弯抹角寻到一个小湾里,独户人家。主人见没有熟人来,便轻声说有的卖。当地价100斤毛竹3块钱,他非得要4块,硬是抬高了1块。好说歹说不松口,既然来了无奈只得买呗。
山林和王光满各称了100斤,而王光勤称了120多斤。老哥关切地说:“老弟,路途这么遥远你扛得动吗?”
“能,出了门总想多赚点儿钱呗。”
三人绑好担子准备动身,而卖主立即拦住他们说:“不能走!”
王光勤说:“老板,我们不已经付过钱吗,怎么不让走呢?”
“不行,非得等到夜深人尽,才能走。”
“为什么?”
“因为这毛竹是我从山上偷来的,卖给你,你也便是偷的,你我都是贼,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抓到了,谁都脱不了干系。”
“哎哟!这看来是花钱买贼做了。这白天不能走,我们两天还能赶到家吗?耽误了工时露了馅,怎么办呢?”
三人傻了眼,面面相觑。这本钱都是借来的,不能有半点闪失!不管三七二十一,贼总不能做,为了安全,三人决定白天睡觉,夜里走。
卖主又说:“告诉你们,你们只有深夜走凌荡、梅渚、定埠这条路再去江苏高淳,这条路虽是小路不好走,但能近二十多里路程,划算得很,而且僻静安全。”
“好好好,就这么决定。”
三人白天在柴房里偷偷睡觉。等到天黑了,借着月光顺着偏僻的羊肠小道,悄悄上了路,吱咯吱咯扛着毛竹奋力前进,满身大汗,衣裤湿透,顺手抹抹甩甩;渴了,在水沟里捞点水喝喝;饿了,在山地里挖点山芋、萝卜啃啃,肚子里有点货再扛着继续赶路。沿着山沟离开了芦荡,过了凌笪里便出了广德地界,进了郎溪境内。踏上了家乡的土地,亲热感油然而生。三人心宽多了,便在路旁松松肩,歇歇脚,叹道:“妈的,到手一半了。”
歇了一会儿继续赶路。快到梅渚街的一个小村旁,从昏昏的月色中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山林惊奇地说:“有人!真是奇了怪,夜这么深了,难道还有人没睡觉?”
他们立即放慢了脚步,仔细看看,见两人却站在那里拥抱着,亲昵着,不想走开的样子。唉!真是急死人。
王光满说:“走,不用怕,是一对狗男女,没啥事!”
王光勤是胆大心细,举止沉稳,说:“哟,不能走,若被他们举报了,偷来的毛竹要出纰漏的?好事不在忙中取,还是在路旁树林中歇歇,等等吧。”
三人迅速拐到树林里躲了起来。
相隔十多米,借着月光看得一清二楚。等着等着,这对狗男女就是不走,抱着没完没了地接吻,看样子还要躺下来似的。
“他妈的!半夜三更遇上这等下流事,真倒霉!”正要赶路,心急如焚,山林轻声地骂着。
“真是的,半夜遇见色鬼,晦气!”
“我来设法撵走他们!”山林急中生智。
“你有什么办法能降魔驱邪?”
“嚎-”
山林学了一声狼嚎,嘿,还真管用,两个色鬼吓破了胆,慌忙提着衣裤撒腿就跑。
“嘿!妙哉!你的口技如此之好,简直是以假乱真吗!”王家两兄弟赞不绝口,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山林也骄傲地说:我平时玩的绝招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原来当地近来豺狼猖獗,伤亡事故时有发生,人们怕狼怕得要命。山林竟用这一招,摆平了此事。
三人嘻嘻地笑着,扛上毛竹继续赶路。
过了梅渚,前面来到南陈祠堂,天亮了。南陈祠堂距离定埠镇只有七八里地了,经一夜的长途跋涉快出省出县了,三人甚是高兴。
定埠镇横跨胥河两岸,一镇两省两县,以胥河为界,河南是安徽郎溪,河北是江苏高淳。王光满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我们快出省出县,自由天地,老子第一,谁都管不着了。”
三人信心百倍放宽了心,浑身是劲地向前走着。如此沉重无人分担,只能自己左肩换右肩。
到了定埠街口有两人扛着毛竹反道而来,区区怪异。王光勤前去问道:“请问,你们怎么不过街,而走回头路呢?”
来人说:“你们有所不知,正好碰上定埠镇开庙会,人山人海,比肩继踵。街道狭窄,扛毛竹过不去。”
“哎哟,怎么办呢?”
胥河从固城湖流出,经过东坝,中坝和下坝去定埠,当地流传着“十里三坝”的说法;而下游的定埠镇又有“一里三桥”的说法。三人只得扛着毛竹绕道来到上桥。谁知上桥的人也挤得水泄不通,过不去。无奈之下三人只得从胥河上游涉水过河,来到了江苏高淳地界。
过了胥河,三人挂着湿淋淋的衣服躺在地上,胼手胝足,精疲力尽,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天那!挣钱为何这么难呀?”王光勤唉声叹道。
“生容易,活容易,这生活就不容易喽!一辈子为柴米油盐烦得够戗!”王光满答道。
一会儿对面来了一位满脸皱纹,一嘴暴牙,黑不溜秋的丑老头,光满问道:“请问老爷子,东坝还有多远,哪里毛竹好销吗?”老人说:“东坝,哦,还有二十多里路。亲眷,你们的毛竹是扛来卖的?”
”是的。”
“毛竹是吃香喽!不过去东坝街上卖毛竹,那不等于和尚庵里卖摇篮,走错了地方了。告诉你们,只有送货上门,去上顾农村里卖,肯定好销。”老人,人丑心正,说话实在。
山林道:“对对对,去农村卖。”
三人只得南辕北辙向另一个方向转移,去了上顾农村,在那些偏僻的乡村里叫卖。三人轮流放开嗓子吆喝着:“毛竹喽,毛竹喽,刚出山的好毛竹喽!盖房子、编竹器都是好材料!”喊得口干舌燥,却无人问津。也真是买时香饽饽,卖时臭烘烘。
卖又卖不掉,丢又无处丢,明天要上工了,怎么办呢?这毛竹成了他们的心里负担。
天无绝人之路,到了傍晚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要买毛竹,并开口全要。这到遇上救人星了,三人甚是高兴。不过,那女的宰人杀价也心狠手辣,100斤毛竹只肯8块,好说歹说也不松口。三人只得挨宰,烧香买来,磕头卖去。天幸!危急之中能有人接受,还是菩萨面前烧高香,求得上上签喽。
苦苦哀求最后以9块成交。谢天谢地,总算遇上女菩萨得救解化--毛竹脱手了。看来那女人倒也行善,见三人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吩咐女孩回家提来一篮子熟山芋和一壶水。三人也不管是冷是热狼吞虎咽地把一篮子山芋吃得精光,一壶水喝得干干净净,否则他们连回家的力气也没了。
日夜兼程,百拾里路匆匆赶到家,已是第二天下半夜。他们三下五除二吃了点饭,还没来得及洗澡、睡觉,第三天早晨上工的哨子已经吹响,又得去上工。在生产队里做活这三人硬撑着,浑身无力也没有漏出半点破绽。
天大的幸事,这趟苦差事山林、光满各赚到五块钱,王光勤赚到五块八毛钱,并隐瞒得天衣无逢。满斗焚香谢苍天,千难万险总无恙,三人高兴极了。
山林那粗糙的手把挣来的钱交到母亲手中,母亲那颤抖的手接来儿子的辛苦钱,心疼地说:“儿呀,你这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交给为娘我,真是娘的好儿子。”说罢,母亲那激动的眼泪顺着皱纹交错的脸颊直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