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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粉丝被雨淋
1943年,夏天,王光勤刚刚插完秧,耕牛被贼偷了。天天在外面寻牛,没有顾得上给稻田供水。又碰上老天爷一个多月没有下雨,租种的三亩“靠天田”,田里干裂了缝,秧苗一片枯萎,眼睁睁看着心疼。有水的稻田开始耘田了,这块田只能用锄头锄草。农颜道:“黄秧一塌,不够喂鸭”看来秋收没有指望了。
白鹤塘旁的三亩当门田稻苗,不缺水,但偏偏栽的籼稻。中途长势喜人,待到抽穗时却一片白。青青的稻叶白白的穗,看着十分疼心。
王光满说:“老弟呀,你真倒霉,稻出穗时有穿白孝袍的出殡队经过田边,使你的稻穗全变白了,这是‘孝穗’。”
“不是的,这是三化螟虫把稻穗杆子咬断了漂白的。与穿白孝衣没有关系。”
“哪你有办法治吗?”
“没有办法,这里买不到农药,我曾用香油治过,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漂白。”
“对了,还有个办法,听老人说请来三个男牧童脱下裤子,光着屁股,两手打屁股,边打边骂:‘害屁虫,滚!害屁虫,滚!’围着田骂三圈就好了。”
“那是传统驱逐蝗虫的说法,对螟虫不管用。要崇尚科学,迷信害死人。”
看来王光勤土财运不好,天干的干了,虫害的害了。六亩田稻子全泡汤,今年种田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鹤塘地方属山区,虽然有些水田,缺少水源,多数“靠天田”十年九不收。常住的农户有一套经验,叫做“三亩田棉花三亩田稻”,旱涝保收。干旱年代水稻歉收,五谷杂粮能丰收;碰上雨水多的年份,水稻丰收了,但因为经常下雨,棉花没有充足的阳光晒,棉桃开不出来烂了,则棉花就歉收。这边泡汤,那边丰收,叫做“旱涝保收”。
1943年山区旱情重,水稻家家歉收了,而旱谷、山芋、棉花丰收了。王光满、陈山林他们收了一大堆山芋。把麦子种完后,家家把山芋擦成粉,再放成粉丝,碰上好天晒,粉丝卖上好价钱,收入可观。山芋渣用来喂猪,猪也卖到了钱,再加棉花也卖到了钱。这样七拼八凑,干旱年代山区农民收入也可以。天气的事说不准,不是旱就是涝,山区人种田一直听天由命,随风转舵,做到旱涝两准备,这叫“两手捉鳖”,总有一手能捉住一只。
这一年王光勤全是种的水稻,天干,没有收到,吃了个哑吧亏。随机应变,明年必须改方法。
那年年底,祠堂里有些开支没有钱花,什么办老年酒、救济灾情等,为钱犯难。决定出租一些荒山——那是一处荒芜而贫瘠的柴山。
第二年,王光勤把“靠天田”退了,租下三亩荒山,便开始开荒。他年壮力强,决心大,开了一个正月,一个二月,把长满了荆棘、凤尾草和野蒿子的三亩荒山开了过来,精耕细作成为一片旱地,种上了旱谷。这一年他实现了“三亩田棉花三亩田稻子”的理念,洋洋自得,,满以为能旱涝保收了。
谁知和前一年一样,仍然旱情严重。白鹤塘三亩水田种的仙稻,虽然有水,但天不下雨,没有上水吊,又出了严重的稻瘟病,无药可治。大风一吹瘫倒在水田里,抓不起来,稻子发芽腐烂,没有捞到什么,也歉收了;水稻歉收就歉收吧,他心里却乐滋滋的,因为三亩田的山芋和棉花长势很好,丰收在望。这样驼子摔跤总有一头着地了。
进了九月遇上艳阳天,一直晴朗。王光勤兴高采烈地请来了光满和山林帮忙挖山芋,收回来的山芋堆了一大堆。个头大大的,皮红红的,十分喜人;棉花虽然不多,倒也洁白如霜,丰收在望。山地旱谷今年丰收了,看来,王光勤确实逮住了一只“鳖”。
待到麦子种完后,十月小阳春。他选择了一个好天气准备擦山芋粉,放粉丝。傍晚,鸡早早进了笼,晚上天空蓝蓝的,天高气爽,薄薄的白云起了“鲤鱼斑”。农谚道:“晚上薄云‘鲤鱼斑’,明天晒稻不用翻。”肯定好天。
第二天东方发白,很快朝霞映红了半边天。明媚的蓝天下几朵小白云镶着红边;苏醒的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一个晴朗的天气。
王光勤早早起身了。他高高兴兴地请来了光满,山林和小柱子父亲来帮忙擦山芋粉,放粉丝。那时没有擦粉机,用特制的“擦粉缸”擦粉。四个人擦,陈桂香专门洗山芋供应他们,黄竹林下厨做饭,奶奶也一拐一拐地驱逐鸡狗,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年轻人力气大,四个劳动力同时擦,嚓嚓嚓一片响声,实才来劲,个个累得挥汗成雨,两天两夜把一大堆山芋擦完了。真走运,老天帮忙,第三天仍然好天,抓紧晒粉。粉晒干后又是好天气,接着干!四人继续放粉丝。架起两口大锅,滚滚的开水,一上一下的放粉丝,干得热火朝天。
农家放粉丝土方法,用稻草拧成粗糙的绳子拉紧在木桩上,把放好的粉丝挂在上面,准备晒干。因为草绳粗糙,挂的粉丝不会滑下来。
放了两整天,从家里到院子里,处处都拉紧了绳子挂上了粉丝,看起来如一条条乌龙。粉丝放得又细腻又均匀,没有疙瘩,十分漂亮,喜人。放完后,全部晾晒出去了,大功告成。王光勤和黄竹林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丰收在即,乐呵呵的,现在只管卖粉丝收票子了。
谢谢老天爷,帮忙晒粉丝吧。
傍晚,大家都累了,竹林递烟请荼谢过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王光勤再望望夜空,深蓝的天空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星辰,明天好天,来劲!夫妻俩满怀信心平安地睡了。
这几天夫妻俩确实累坏了,夜间睡得很香。天亮辰光猛听到“叭”的一声巨响,“这是什么响?”夫妻俩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坐起来。王光勤慌忙披上衣服堂前一看,原来是大门被风吹开了。外面依然像深夜一般,黑洞洞的,乌云滚滚,狂风怒号。
他惊呆了,昨晚明明是好天,而早晨却乌云密布,风云突变,山雨欲来?他急速把竹林叫起来,但来不及了,一刹那大雨倾盆。夫妻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整个院子里,这刚刚放的粉丝被大雨砸打着,一团团“啪,啪”地往下滑。他们手握电筒,冒着雨淋用手抓粉丝,挂上去,掉下来,再挂上去,挂不住了。怎么办呢!两人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使他们一筹莫展,惊恐万状,想不到用什么好办法来解决此事。
王光勤迅速撑起雨伞去问哥哥,想讨一点儿急救办法。王光满尚未起身,王光勤直冲进卧室,问道:“哥,下雨了,粉丝怎么办?”
做哥哥的摇摇头,心想你老弟也真倒霉,时运不好。说:“下雨有什么办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没有办法。以前这样的事也遇到过,下一两天雨损失不大。待天晴了再晒,粉丝黑一点,能吃。若天数下多了,粉丝发黑、发霉,甚至腐烂变质,粘连在一起,就没有用了。”
听了光满的一番话,如一桶冰窖里的冷水泼来,使王光勤从头凉到了脚,一个大男人抓耳挠腮,几乎要哭出声了。这是他一整年的劳动成果呀?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王光勤在回家路上呆呆地被滂沱大雨淋着,雨水从头淌到了脚,全身湿淋淋的。冬月的天气却没有感到一点儿冷,只感到悲伤、难过、绝望,暗自嘘唏。他猛然握紧双拳,举起双臂,昂首对天疾呼:“苍天啊!您不是说天道酬勤吗?您怎么言而无信?偏偏欺负我这个劳累的王光勤呀?!”他心里一直央求着老天爷开开恩,停停雨,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流浪汉吧!
老天爷根本不讲人情,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连续下了十多天雨没有开眼。最后是一场罕见的大雪,普天盖地白皑皑的一片。紧接着冬之神又来了一个天冰地冻,数九严寒。
完了!
好容易待到天晴,王光勤扒开雪一看,山芋粉丝已成了地上大堆小堆的“牛屎粑粑”,一团团的腐烂变质,粘连在一起;山芋渣也烂成泥一团,全部报废了。
黄竹林含着泪水对丈夫说:“你不是要两手捉鳖么?现在捉来这么多‘鳖’,从家里到院子里爬满了乌黑的‘鳖’,该要卖多少钱呀?”
他苦笑了一下说:“亲爱的,你不要挖苦我了,这是老天爷不讲人情,对我的惩罚。”无可奈何花落去,王光勤十分惆怅。
“你上辈子犯了多大的罪孽,老天爷非得一次次惩罚你?”
夫妻俩争吵不休,忧愁苦闷。冷风残雪袭来,两人的心仿佛与外面的冰雪一样冷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竹林对丈夫说:“老爷,你是光‘勤’而不‘富’或者叫‘光穷’。劳苦功高,土财运少。也许你这辈子是帮工的命,只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你别瞎忙乎了,信命吧,人能敌不过命运。”
王光勤听了很是恼愁,真真愧煞我也!他克制着没有发脾气,在现实面前是理亏词穷,无可争辩。怨谁都无用,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听气话,默认一切。
过了-会儿,黄竹林又说:“你既然没有土财运,这天命难违,就放弃种田,和我一道去做生意吧?也许你经商财运亨通。”
王光勤沉思着,来到白鹤塘轰轰烈烈干了10多年,一直时运不好:盖的房子被烧了,儿子被绑架赔了、木料被骗了、耕牛被盗了、水稻遇虫害了、粉丝又被雨水冲走了……这一桩桩的倒霉事接踵而来,逐梦皆碎,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捞到。他痛心疾首,焦头烂额,悲愤地叹道:“老天不公!为什么赐给我的全是黄粱梦?”
再说了夫妻分居对孩子读书也不好。俗话说得好:“路多踩不死草”,两人在一起干,劲往一处使,或许是好事。他茅塞顿开,说:
“竹林呀,我听你的,你说说看,准备怎样做生意?”
“我俩到东夏租一间门面房,把我的‘孵鸡婆百货摊’改成‘孵鸡婆百货商店’,把生意做大做旺,肯定有前程。”
“好主意!不愧是我聪明的爱妻,智多星。那全靠你施展才华了,我跟着你去学徒,听你指挥。好,弃农经商!”
她见他改变了主意,有了决心,非常高兴。
王光勤嘴上答应,心里却不服输。在白鹤塘村,自己种了两年田,虽然以失败告终,不能怨谁,这是天时不佳,时运不好。他对白鹤塘这块美丽的土地和热情好客的亲人,依然情深义重。白鹤塘的自然风景如此美妙,阳光照在那郁郁苍苍的树林里,白鸟成群结队地在空中飞翔,塘岸盛开的野花四处飘香,以及那碧绿的塘水……一切的一切,使他赏心悦目,令人陶醉。他对白鹤塘村有了深厚的感情,今天要他离开这神往的地方,实在恋恋不舍。
无奈,在妻子的催促下,第二天,他狠狠心把三亩旱地还给了祠堂里,三亩水田退给了陈文福。主意已决,弃农经商。从此王光勤带着伤感和忧心,摆脱了农田的束缚,轻装上阵,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商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