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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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学术与学者

第38—39日 2012年2月7—8日 星期二至星期三

学与术是可分的。学为理论基础层次,术为方法论层次。二者是有区别的。

学与术又是不可分的。它是天道、地道和人道的有机统一,它是一个以人的自我身心探研思考为主体、以人与人、人与自然为主线的文明交往互动为整体的学术概念。

确切地说,学术是由学与术二者重新化合而成的一个整体概念,而不是二者简单相加的机械组合体。学术是指人类的专门而有系统的学问。这正如学问中的学与问本为两个字,后被联称为词一样,学问成了有系统知识的称谓,而学术也被称为有系统而专门的学问。

西哲叔本华说:“所谓学者,就是在书本里做学问的人。”这句话很类似中国把学者称为“读书人”一样的界定。此语有一定道理。学者总是和书相伴随,他们走的是一条读书、写书、教书的书路。他总是被书所吸引、所环绕,是在书中找学问的人。沿着书籍这个人类文明的阶梯,拾级而上,攀登不已,成为他们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是平凡的,爬书山、游书海,与古今学人对话,交游广泛,所见所思的问题有时是偶然的小事,有时是复杂而丰富的社会事件,或者多为国家之大事和人生之要事。学者总是把这种日常生活和书中蕴藏的智慧联系在一起而进行探索研究,思考写作,从而享受人生别样的学习乐趣。勤学、善学、乐学三者互动共行,乐在其中!

学者是在书本里做学问的读书人,或者用“在书本里讨生活”这样贬义地称呼学者。然而,这类通常感性的称谓,远不足以涵括学者和学术之间的关系。学者是以学术为业,是职业的“业”,更是志业的“业”;是事业的“业”,更是业缘的生命的“业”。教育家陶行知有诗云:“人生天地间,各自有禀赋。为一大事来,做一大事去。”学者以学术为事,他们不仅仅在生活中以书本为天地,而且是以现实生活为天地。如果专以书本讨生活,那就是蛀书虫,那就理应成为被人们嘲讽的对象。学术要求学者要对得起他生活的这块土地。因这他是这块土地之子,而学术是本土上生长出的文化形式和文明成果;因为他也是他生存时代之子,学术要求他和时代同命运、共呼吸。总之,这一切要求学者通过学术之业,表达特有的独立思想、创造精神、责任意识、问题意识,而且在学术中体现民族性、时代性、思想性和学术性的人类文明个性与共性的结合。

学术无论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劳作,都应当赋有人类的文明情怀。如果“学”是思想、理论、学养、才能、价值和道德观的宏观之道,而“术”则为独特的思维路径、方法、技巧、应用的微观之法。宏观之道与微观之法各有千秋,可以互相补充彼此的不足,共同贡献于学术之业。在治学之路上,不必拘于一格,完全可以而且必然是宏观之论与微观之法各自发挥所长。不过最理想的是二者结合的中观之道,这就是在专门学业的研究中把宏观与微观有机地结合起来,既见树木,又见丛林,把历史细节碎片在理论思维之线的纺织劳动中,连缀成一个整体的文明成果。这是法乎其上的目标,是学者在治学中应当心向往之的事。即使在整个的学术生涯中不能达到,也要向此目标努力而为,至少不能学与术相脱离,尤其是不能使之忘此失彼,或有学无术,或术而忘学,甚至是不学无术。

平心而论,学者从事学术之业,是心和手相伴为乐,思和行相依而随,学和术相结而合。但其距离始终存在,缺憾也同在其中。我的治学哲学是有为有不为和知足知不足。这就是:为真求知,为善从事,为美养心;不为名缰,不为利锁,不为位囚。这也就是:尽责知足,尽力知足,尽心知足;学习知不足,学问知不足,学思知不足。2012年,我已81岁,无论生理生命或学术生命已届暮年。人无永生,人人都有死亡那一天,把握今天,认真、负责、乐学一生,为学术而生,感恩一生,劳动一生,死而无憾。这就是我的志向。

爱因斯坦的哲语是:“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着别人(包括生者和死者)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着的东西。”这是学者对学者的生命提醒。我也感悟到了这种学术生命的提醒。学者是劳动者,他们的劳动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劳动。学者的学术生命注定是终身的勤学者、思考者。即使到了晚年,倘若老天假我以更长时间的生命,我定在余下来的光阴中努力学、努力思、努力写,以报偿人类文明所给予自己的一切。

学者为学术而劳动,用劳动回报其他为自己生活奉献的人们,是理所当然的。天地生人,一人有一人之业;人各守其业,一日有一日之勤。人生说复杂其实复杂之中有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在有限的生命中把“人”字写好。“人”字虽然只有左右两笔画,一撇一捺,但写好并不容易,其原因在于它和做人联系在一起。人生而为人,要在一生做人中,把“人”字写正确,把“人”字写真、写善、写美,一句话,把“人”字写好,可真非易事。印度文学家泰戈尔说过:“我们是踩着一个个瞬息,走完人生旅程的。但总的来说,人的一切渺小至极,平静地思考两个小时,可以容纳人生的全部内容。”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平静地思考,把每个人这类生物的“渺沧海之一粟”的人生全部内容包括进去,概括起来,其实就是两个字:做人。这个简单而又复杂、容易而又不易的难题,在时刻审问着每一个人。人生百岁与天地宇宙相比,那是太渺小了。人来到世界上也只有一次。如何在仅有一回的人生中,写好“人”字,是人类文明交往自觉的大难题。人类文明中的一切难题,都包括在这个大难题中,人人也都在自己的事业中回答这个难题,只不过有些人是自觉的,有些人是不知不觉的,有些人是半自觉半不自觉的。在人类文明交往问题上,自觉体味其规律至关重要,“人”字就是要书写的关键字!真正做到了“知物之明,知人之明,自知之明,文明自觉,全球文明”,是悟出来的人类和谐境界。

我在读《树人启智——彭树智先生八十华诞纪念文集》的时候,曾写下一首自述诗,现抄系于后,作为本文的结语:

八十岁,

不算太老,

再读——读书做人,

再写——写书树人。

如果再有十年书路可走,

再教——教书育人,

再写——启智立人,

教着几个博士研究生,

帮他们成为放射光彩的人!

人生之路,

过客之行人。

热闹是别人,

我是超脱而书写着平淡恬静的人。

写完此诗,想起了《抱朴子·广譬》中的话:“短唱不足以致弘丽之和,势利不足以移淡泊之志。”又想起了《文子·上仁》中转引老子的话:“非淡泊(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这句话后来演变为“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如果淡泊宁静为人的自我身心的清醒状态,我以为这是学者治学的最佳状态,它可以抑制浮躁贪名好利之念。泰戈尔的“平静地思考”中的“平静”也有淡泊于名利权位的意义在内。总之,学者以学术为生命,而每个学者都有独立思想和自我判断力,对我而言,伴随自己的是对人类文明交往自觉历史观念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