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世界的多层韵味

——回族作家平原小说论

在宁夏的作家中写都市男女情感的有马宇桢，还有平原。我之所以这样强调，是因为平原写得集中，写得独特。

作为女作家，她从女性立场对都市女性生存状态、生命体验、人生遭际、心路历程以及两性关系等方面进行了有意识的探询和思考，并予以艺术的展现。《情人节遗失的若干朵玫瑰》，写单身男子夏而博在楼道里捡到了一本日记，是一个女人记叙自己与一个有妇之夫偷情的内容。同住在这座楼的专栏作者独身女人安吉瑞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只有在日记里她才能够公开他们的秘密：“她奇怪自己那么倨傲的一个女人，怎么一到他的面前就俯首帖耳……见他一面真难，他总是在天上飞呀飞的。她现在尝到了爱起来的苦楚。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她始终不敢问那个问题。她最不希望的是两败俱伤。她原以为感情能够分一点是一点，真的投入进去才发现自己会变得那么霸道。他总说我能给你的全都给你了。是她索要的太多吗？她不承认。”“伸出手去，抓到的只是空气。为未来筹划了多少，都等着他和她一同实现。全没有了，她摔得好狠，全是没有根基的，又一次把幸福搭建在了别人的小屋之上。他刻意没有了音讯，刻骨铭心是对等的吗？”哀哀切切的日记吸引夏而博读下去：“他来过，没有什么表情，连心疼都没有。他厌恶地看着她，丢给她一些粉色的钞票。”夏而博往后翻了翻，满页都是伤口，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赶忙拉开了窗帘，看到阳光射进来，人才像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他匆忙将日记本放到当初捡起的那个角落。

偷情偷的这样辛苦。有阴影的爱情，始终见不得阳光，她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在阴影下躲藏了二年九个月，最后有妇之夫只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如此冗长的叙述表现了年轻的独身女性在爱情追求中的努力与无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么能不碰壁呢？！

《镜子里的舞蹈》，从不同的侧面写女人对爱情似乎是看透了，却又不甘心，不绝望，眼巴巴地渴望着爱情。在这一篇小说里平原运用了现实主义魔幻手法，像一个黑夜的讲述者把梦境描写出神秘离奇的氛围，沉湎和陶醉于其中的蒙胧眼。“神秘之手的来临像一长梦，却是真实得可怕。它让自己的躯干随着抚弄一点点升腾起来，她感到那种叫作活力的东西和生命的东西又一回到了身体里，她觉出了它的熟悉的气息，像是谁？”她在写梦幻“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手，那只有着细软绒毛的手继续在她的身体上游移。她沉入神秘之手善解人意的爱抚之中。她仔细回味了刚才梦一般的经历，她知道自婚后从未有过的满足是那只神秘之手带来的”。

在现实中得不到的美感在梦中获得了。其喻意十分明显，女人对爱情似乎是看透了，但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在不绝望的期盼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表达了她对爱情的渴望。

《薛亚缇的婚礼》，讲述了一个荒唐的故事。文学青年去参加薛亚缇的婚礼，但根本就没有任何婚礼，婚礼取消了，却没有人通知她。表现了现代生活的虚无感。《天黑请闭眼》，以一个假面的游戏展开情节。力图表现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真实面孔包裹得很深很深，每个人都不止一副面孔，谁也看不透谁，谁也看不懂谁。每个人都在城市的迷雾中行走，怀揣着迷茫在虚无的环境里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许多人物在无目标的人流中无止境地游来荡去。

平原的创作点是关注现实人生。在网络盛行的今天，人们的交流快速了，便捷了，但都市男女的情感也变得轻飘了。“午后红茶”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子，妻子出国了，因为寂寞，在网上与“潘多拉”聊天。未曾谋面的一对男女在茶馆见面后，迫不及待地上床做爱，激情过后方知道是认错了人，但此时已经是云雨之后了。平原犀利地嘲笑了网络一夜情的荒唐轻率。

《爱情故事》，是平原写得最有内涵的一篇小说，也是一个独特的爱情版本。女主人公与丈夫结婚六年了，一直相敬如宾却又形同陌路，分房而居，互不干涉，并且各自都有情人。当丈夫做了胃切除手术，做妻子的照样服侍他康复。最后的结局是丈夫去与有房子的女人同居去了。从形式到内容，爱情纠葛已经演化为空荡荡的，没有市井女人撕心裂肺的嫉妒和愤慨，没有常见的醋海翻波，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更没有为了彼此的不忠而大打出手。只是轻轻地走来，又轻轻地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有的只是令人吃惊的漫不经心。不痛苦，不难过，一切是那么淡然，那么乏味。仿佛最初就没有介意，男女都屹立在虚空之中。被中外文学大师们写尽了的痛彻心肺、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此处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相逢而已，合则聚，不合则各奔东西。如轻风吹过水面，只留下些许涟漪。都市男女仿佛是大彻大悟，将神圣的婚姻淡化处理。心平气和地分手，海纳百川地“包容”彼此的情人。这是一种超然世外的人生态度？还是一种境界？是涵养好还是麻木？

这需要读者自己思考。

《水印》，写一个女人怀揣着二十年的美好愿望却实现不了，那美妙的向往像水印一样。

平原的文学创作是的的确确的女性文学，她的小说几乎每一篇的主人公都是女性。在辗转跋涉寻找女性独立人格之路的第一块基石是事业。在平原笔下，事业是女性命运生死之所系。有了事业，女主人公尽管与丈夫日渐疏离，但仍在人生路上留下了坚实的脚印（见《爱人同志》）。外语出色的无人能抵的格格圆不了出国梦，尽管后来的婚姻也失败了，她依旧昂头挺胸地打理着自己的公司。没有半点消沉颓废（见《小鸟飞飞》）。

在男性为主体的社会生活中，女性不是附庸，不是点缀，而是生活的主人。柔弱的外貌局限不了她们顽强的意志，处境的艰难泯灭不了她们执著的追求。她们战胜了个人的不幸和家庭的羁绊，以自己的奋争发出耀目的独立的人格光辉。事业是平原笔下女性们的全部人生，只有事业如山峰矗立，女性便可以由此拾级而上，登临人生的新高度。这便是女性主体意识在平原作品中的自然流露。

综观平原小说，她如此专注，如此沉重地以女性卫士的姿态出现，她在对女性生活的描述中弥漫着对男性的深深失望与怨愤。失望是因为期望太高，是因为曾经对男性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其实生活既充满了神圣也充斥着龌龊，充满了缺憾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完美和幸福可以得到，但不能永恒。

直面社会底层，状写农民工。平原以仁慈悲悯的目光关注从田野里进城的打工者。用笔墨展露弱势群体的生存及其艰难状态。农民在离开家园后，人是进了城市，但城市并没有接纳他们，他们是城市的边缘人。而他们也已经不习惯农村的生活了。与农村生活状态的疏离，造成他们又成为农村的边缘人。最终，他们成了无所依傍的人。无论是《洛拉格日郎的一个片断》还是《雨夜驶过P镇的列车》，她都将自己对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疼惜和爱怜及同情倾注在笔墨里，可以使读者从中体会博大的人文关怀。

在《小说二题》《恐龙灭绝在星期七》等作品中，平原的主人公是精神病患者。这在女性作家笔下更是少见。被社会几乎遗忘的残疾人都不如的精神病患者在人群中的孤独和被歧视都被平原尽显于笔下，呈现给我们的是可怜可惜可悲。文学是人学，文学在歌颂真善美的同时，也应该揭露假丑恶。对弱者的怜悯同情就是人道主义的体现，就是人文关怀的表现。她的这些作品旨在呼吁全社会共同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处境，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

平原的艺术风格也是比较独特，她的作品总是没有十分明朗的结尾，总是叫读者在阅读之后不得不沉思良久。在她构建的小说世界里，女性总是起主导作用，女性的积极和主动显示了女性世界的张扬。无论是悠悠浮云还是潺潺流水都在平静的外表下娓娓道来。内心无论怎样纷乱都能保持外在的镇定。沧桑凄婉的儿女情隐藏在淡定自若的外表下，显示了写作者的笃定。

平原的小说摒弃了直白，有意识流手法的运用，有魔幻主义的描写，有时空倒错的变换手法，显示了她娴熟的艺术表现力。

综观她的小说，感觉有些短篇可以写成中篇，例如《情人节遗失的若干朵玫瑰》，完全可以叫同住一个单元楼的男女主人公相识并展开故事，完全可以就日记衍生许多情节。《双鱼星座》同样可以扩展成一个一波三折的中篇。“午后红茶”这个人物很有戏，他的故事可拓展到城市留守男子的情感层面。而“潘多拉”之类的现代女性可以作为配角成为中篇小说的内容。

从语言来看，平原的语言运用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问题是题材，题材的选择可以再宽泛些。

可以将感情纠葛和改革的进程融会到一起来描写。这样，在气势上就更饱满。我以为平原有能力写一些惊涛骇浪、气壮山河的篇章，把多年的积淀挖掘出来，连贯融会，打造出厚重大气的扛鼎之作。但愿我的期待不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