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阎罗债不休
听风鉴影阁内,幽蓝的符文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低沉如龙吟的嗡鸣声在狭窄堆叠的空间内回荡。柳非絮立于玄黑方桌之后,靛青布袍无风自动,双手虚按胸前,指尖牵引着空气中看不见的丝线,那双幽蓝的眼眸透过银白面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玄黑墙壁,与阁外凝聚的、如同九幽杀阵般的冰冷杀意无声交锋。沈墨服下丹药后,体内阴寒被强行压制,精神一振,与苏婉儿背靠而立,兵刃在手,警惕着四周墙壁的每一丝异动。空气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
“哗啦——哐当!哎哟!”
一连串极其突兀、夹杂着器物倒塌、金属碰撞和明显吃痛的惊呼声,骤然从阁楼深处——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和奇形器物之后爆发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瞬间打破了楼内肃杀凝固的氛围,连柳非絮那稳定操控符文的手势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牵引的无形丝线似乎都乱了方寸。弥漫在空气中的锐利药草与金属气息被搅动得一阵紊乱。
沈墨和苏婉儿惊愕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正狼狈不堪地从一堆倒塌的卷轴、散落的兽骨和几个滚动的金属圆筒中挣扎着爬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用银线绣着繁复流云纹的雪缎长衫,料子在昏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然而,这身本该衬托出主人翩翩风采的华服,此刻却沾满了灰尘、蛛网,甚至蹭上了几道可疑的油墨污迹。更扎眼的是,他左肩处被一根尖锐的金属断角勾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身形瘦削得过分,脸色苍白,眼窝微陷,活脱脱一副久病缠身的“痨病鬼”模样,偏偏生着一张颇为俊秀的脸,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撞红的额角,腰间挂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羊脂玉佩和一柄剑鞘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短剑,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刺眼的对比。
“柳木头!你这破地方是给人住的还是给耗子打洞的?!”那华服“痨病鬼”一边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油墨,一边拔高调门嚷嚷,声音因激动而带着点破音,“本公子不过是想找卷《南疆百蛊图谱》查点东西,差点被你这些破烂玩意儿活埋了!瞧瞧!我这‘雪浪云纹锦’,姑苏织造府三年才贡一匹!还有我这‘秋水’剑鞘,大师傅花了半年功夫!全毁了!你赔得起吗你!”
他骂骂咧咧地踢开脚边碍事的兽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相对开阔些的桌边,这才注意到如临大敌的沈墨和苏婉儿,以及桌面上那块幽光流转的翠微轩令牌。他脚步一顿,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在沈墨二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在令牌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柳非絮身上,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夸张的、混合着幸灾乐祸和恍然大悟的表情。
“哟!稀客啊!”他拖长了调子,绕着桌子走了半圈,像看什么新奇物件似的打量着沈墨和苏婉儿,“啧啧啧,瞧瞧这身伤,这脸色……还带着‘阎罗债’?”他指着桌上的令牌,声音陡然拔高,“柳木头!你这次惹上的麻烦够烫手啊!难怪把这‘铁王八壳’(他嫌弃地拍了拍旁边的玄黑墙壁)的看家本事都抖搂出来了,外面那群‘阴沟老鼠’的味儿隔着十里地都熏得慌!”
沈墨和苏婉儿完全懵了。这突然冒出来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荒诞不经气息的华服“痨病鬼”,与这神秘肃杀、危机四伏的听风鉴影阁,简直像两个世界的存在!
柳非絮缓缓收回了虚按的双手。阁壁上游走的幽蓝符文光晕随之暗淡下去,那低沉的嗡鸣也渐渐平息。阁外那凝滞的杀意似乎也因这内部的变故而出现了片刻的犹豫和混乱。他并未理会华服青年的聒噪,只是那双幽蓝的眼眸透过面具,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仿佛在看一件碍事的垃圾。
但那华服青年显然毫无自觉。他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桌边唯一那张刻满符文的高背椅上——那位置本是柳非絮的——翘起了二郎腿,还嫌不舒服似的挪了挪身子,拿起桌上那枚翠微轩令牌,在手里掂量着,嘴里啧啧有声:
“‘阎罗债’……啧啧啧,翠微轩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这次是把压棺材底儿的催命符都亮出来了?看来你们俩小家伙捅破天了啊!”他转向沈墨,挑了挑瘦削的眉毛,“喂,小子,报个名号?怎么惹上这群疯狗的?还有这位姑娘……”他的目光在苏婉儿身上停了停,带着点审视,“嗯,气度倒是不凡,可惜眼神不太好,跟了这么个愣头青,还带着伤,啧啧,可怜哟。”
沈墨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抱拳沉声道:“在下沈墨,这位是苏婉儿。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我?”华服青年指了指自己鼻子,一脸理所当然,“萧无愁啊!武林‘姑苏萧氏’那个萧!家财万贯、玉树临风、古道热肠的‘多愁公子’萧无愁!没听说过?”他看沈墨和苏婉儿依旧茫然的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用手抚着胸口,“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我萧无愁的名头都没人知道了?算了算了,看在你们惹上大麻烦的份上,本公子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
他随手将令牌“啪”地一声丢回桌上,然后身体前倾,凑近柳非絮那张冰冷的银白面具,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沈墨二人都能听清:
“喂,柳木头,外面那群‘老鼠’虽然被你用这‘铁王八壳’的动静吓唬了一下,可没真走。领头的那个,身上那股子‘腐尸花’混着‘阴磷砂’的味儿,隔着八丈远都熏得本公子头疼,绝对是翠微轩‘无光卫’里排得上号的狠角色‘鬼手’阴九!你这‘龟壳’能顶多久?别指望本公子替你打架啊,我这身子骨比那薄胎瓷还脆,磕着碰着,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柳非絮依旧沉默,仿佛萧无愁只是一团扰人的空气。他径直走到墙边一处看似普通的玄黑壁板前,伸出手指,在几个特定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符文上快速点了几下。壁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排排摆放整齐、贴着泛黄标签的瓶瓶罐罐。他从中取出一只细长的青玉瓶,转身走回桌边,无视了萧无愁,将玉瓶放在苏婉儿面前。
“玉髓生肌膏。”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外伤。”接着,目光转向沈墨,“寒毒已压,十二时辰内,真气如沸油,勿碰。”
萧无愁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用指关节敲着桌面:“柳木头!柳大阁主!本公子跟你说话呢!你当我是你墙上那些鬼画符?还有,你这破地方,”他嫌弃地用脚尖拨开脚边一个锈迹斑斑、刻着星图的罗盘,“满地‘破烂’(他加重了语气),能不能收拾收拾?每次来都得冒着被砸死、毒死、熏死的风险!你看看人家李莲花,虽然他那小楼是木头搭的,风吹就倒,好歹人家还知道天天扫地呢!你这……”
“聒噪。”柳非絮终于开口,依旧是那冰冷无波的语调,打断了萧无愁的喋喋不休。
萧无愁一噎,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指着柳非絮:“嘿!柳木头!你敢说我聒噪?你知不知道刚才要不是本公子在后面‘翻山越岭’搞出那么大动静,分了你的神,你这‘龟壳阵’的‘东南巽位’差点就漏了气!阴九那老鬼的‘蚀骨阴风针’差点就钻进来!你……”
柳非絮那双幽蓝的眼眸,透过面具,冷冷地钉在萧无愁脸上。萧无愁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悻悻地放下手,嘀咕道:“……不识好人心。”他眼珠一转,目光又落回沈墨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好奇,“喂,姓沈的小子,说说呗,这‘阎罗债’是怎么到你手里的?你们到底拿了翠微轩什么要命的东西,值得他们连‘无光卫’都派出来不死不休?”
沈墨正欲开口,柳非絮却已转过身,走向阁楼另一侧更幽暗的深处,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如同命令:
“跟上。”
他的步伐依旧无声,靛青的衣角很快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卷轴与奇物投下的阴影里。
萧无愁冲着柳非絮消失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转头对沈墨和苏婉儿耸耸肩,一脸“你看他就这样”的表情:“走吧走吧,柳木头发话了。放心,有本公子在,他总不至于把你们俩也塞进那些罐子里当标本。”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迈着看似潇洒实则虚浮的步子,率先跟了上去,嘴里还不停,“不过说真的,你们这麻烦惹得可真不小,‘阎罗债’啊……啧啧,本公子都替你们发愁……”
沈墨与苏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前有神秘莫测、冷若冰霜的柳非絮,后有追兵围困、杀机四伏,如今又多了个言行荒诞、身份成谜的“多愁公子”萧无愁……这听风鉴影阁内,似乎比阁外的刀光剑影,更加波谲云诡。他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和身体的疲惫,握紧手中的武器(沈墨是剑,苏婉儿是袖中短剑),也踏入了那片未知的、被无数秘密和奇物堆砌的幽暗之中。
昏黄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拉长了影子,墙壁上幽蓝的符文如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走向听风鉴影阁更深的秘密核心。阁外,那冰冷的杀意依旧如附骨之疽,但阁内的前路,似乎更加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