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蛇影惶惶,饵钩连环
浓稠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汴京东城的上空,已被周府方向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木材、丝绸燃烧后的怪异气息,随着料峭的晨风,钻入每一条街巷,钻进每一扇半开的门窗。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扩散。
“天杀的…周府…周员外家…没了?”
“走水!走水啊!烧了一夜!”
“听说…里面的人…没跑出来几个…”
“何止!有人说…那火里…有鬼影子在动!杀人的鬼影子!”
街头巷尾,压低的议论声混杂着恐惧的抽气。巡城的兵卒打着哈欠,被长官粗暴地驱赶着,不情不愿地围住了周府那片巨大的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在晨曦微光中狰狞地矗立,散发着死亡与焦糊的气息。偶尔有兵卒用长枪在灰烬里扒拉两下,便迅速嫌恶地退开。没人愿意靠近那片散发着余温与恶臭的死亡之地。
真正的暗流,涌动在汴京城更深的阴影里。那些依附周员外生存的爪牙、与他有利益往来的地下商人、乃至被他压榨盘剥却敢怒不敢言的苦主,此刻心思各异。有人惊惶失措,卷了细软就想远遁;有人贪婪地舔着嘴唇,盯着周府废墟下可能埋藏的财富;还有人,眼神深处闪烁着压抑已久的怨毒光芒。
而在东华门附近一座不起眼、门户紧闭的小宅院深处,气氛更是凝滞得如同冰封。
“废物!一群废物!!”
张押司张顺那张平日里刻意维持着文吏风度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他压着嗓子嘶吼,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将手中一个青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碎瓷飞溅!
“周胖子死了!死得跟烤猪一样!那火…那火根本就不是寻常走水!还有他府上那些护院供奉…全他妈是废物!被人像杀鸡一样宰了!你们告诉我,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啊?!”
他面前,几个穿着短打、气息精悍却同样面无人色的汉子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他们是张顺暗中蓄养的心腹死士,昨夜本该在周府外围接应,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只看到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火光和冲天喊杀声戛然而止的恐怖寂静。
“账簿!账簿还在那姓郑的手里!”张顺猛地揪住一个手下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姓郑的…那个郑三!是他!一定是他!他找到账簿了!他找上周胖子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找!给我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尸体也不行!要烧成灰!烧得一点痕迹都不剩!”
“大…大人,”一个手下声音发颤,“甜水巷…咱们的人去看了,那小子落脚的地儿空着,隔壁王记铁匠铺的老王头…也不见了踪影。那地方…透着邪性,兄弟们靠近都觉得心慌…”
“废物!”张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去查!查所有姓郑的!查所有跟周胖子有来往的可疑之人!还有…那半张契书!当年经手的老李头…让他闭嘴!永远闭嘴!”
他口中的“老李头”,正是户房那个刚“意外坠井”的书吏。
手下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张顺瘫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周胖子肥硕身体被烧成焦炭的景象不断在眼前闪现,混合着那些供奉被诡异力量瞬间格杀的传闻…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那个郑三…到底是什么怪物?!账簿落在他手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甜水巷深处,那座坍塌了半边的破败小院里,西厢房的门窗紧闭。屋内,没有点灯。李玄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眸微阖,周身气息沉静如水。
丹田气海深处,那尊赤金色的小火炉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而温润的光辉。圆满境(200 UEV)的力量奔流不息,滋养着四肢百骸,也将他的感知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无需刻意,方圆数十丈内细微的声息、气息、甚至情绪的波动,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清晰映照。
张顺府邸方向传来的惊怒、恐慌、歇斯底里…如同黑夜中的篝火,清晰无比。
周府废墟周围,官府的敷衍、兵卒的厌烦、好事者的窥探、贪婪者的蠢动…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杂音。
更远处,汴京城庞大的脉动,无数或卑微或奢靡的悲欢离合…都化作背景的低语。
李玄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一点淡金光芒流转,旋即隐没。
“蛇已出洞,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低语,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几乎微不可闻。
他起身,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桌上,静静躺着一块沾着几点暗褐色污渍的碎瓷片——这是昨夜周府盛宴上,一只被张顺用过的酒杯碎片,沾染着他独有的气息和指痕。
李玄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的赤金色暖流缓缓溢出,轻柔地包裹住那块碎瓷片。意念沉入小火炉,赤金光芒微微一闪。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张顺恐惧印记的能量波动,被李玄以自身精纯的“气”为引,巧妙地引导、放大!
同一时间。
距离张顺小院数条街外,一座隶属于漕帮某小头目的赌档后堂。一个负责看守库银的小头目正美滋滋地数着刚收上来的利钱。突然,他脚边的几只硕大鼠猛地窜起,疯狂地吱吱尖叫,互相撕咬起来,眼睛血红!紧接着,赌档大厅里也传来混乱的惊呼和怒骂!骰子、牌九乱飞!几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互相扭打成一团!一股莫名的、令人心悸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赌档!
“闹鬼了!闹鬼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炸开,哭爹喊娘地向外逃窜!
那小头目抱着钱匣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躲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另一处,祥符县衙附近,一个专管城东税赋、素来与张顺不对付的税吏头目家中。他正搂着小妾做着美梦。床头的油灯灯芯猛地爆开一小团刺眼的火花!紧接着,一股阴风不知从何处钻入,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如泣如诉!睡梦中的税吏猛地惊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心脏狂跳不止!他惊恐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老…老爷…怎么了…”小妾也被惊醒,声音发颤。
税吏脸色煞白,强作镇定:“没…没事…做了个噩梦…”但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和莫名心悸,却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再也无法安眠。
李玄指尖的赤金光芒敛去,碎瓷片上的污渍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拿起桌上几张粗糙的黄麻纸——那是昨夜在周府密室中,他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随手抄录的账簿片段。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笔张顺与周员外来往最密切、也最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晨光熹微,巷子对面一户人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正提着夜壶出来倾倒。李玄指尖微弹,那几张抄录着关键罪证的纸片如同被无形的风卷起,打着旋儿,精准地飘落在那老头脚边不远处。
老头揉揉眼睛,疑惑地捡起纸片,对着晨光眯眼看了看。当看清上面“张押司”、“私铸”、“分赃”等字样时,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他手一哆嗦,纸片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四顾,见无人注意,赶紧将纸片死死攥在手心,佝偻着身子,如同受惊的老鼠般钻回了自家院门,砰地一声关紧了门。
饵已抛出。恐慌的种子,正沿着张顺布下的关系网悄然蔓延。
做完这一切,李玄重新坐回地面。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公…公子?”是瘦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异样的亢奋。
“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瘦猴溜了进来,反手迅速关好门。他脸上沾着些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发现了天大秘密的激动。
“公子!查清楚了!”瘦猴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兴奋,“老王头那老狗!没跑!他…他就在铁匠铺!那后院…有古怪!昨晚咱们走后,小的越想越不对,今儿天没亮又偷偷摸回去看了!那铁匠铺门关着,但我绕到后面塌墙的豁口往里瞄…看见那老王头了!他在后院那口枯井旁边转悠,鬼鬼祟祟的!还往下扔东西!那井…那井有问题!黑漆漆的,冒着一股子…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比死老鼠还难闻!还有…我好像…好像还听到井底下…有…有东西在爬…”
瘦猴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为公子立了功”的邀功心态。他亲眼目睹了周府的惨状(虽然只是外围),对李玄的敬畏和恐惧早已深入骨髓。昨夜李玄让他去查探老王头踪迹时,他连滚爬爬地去了,心中竟隐隐生出一股“能为这等神仙人物跑腿是造化”的扭曲念头。
李玄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听到“枯井”、“怪味”、“井底有东西在爬”时,他眼底深处那点淡金光芒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知道了。”李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做得不错。”
仅仅三个字,却让瘦猴激动得浑身一颤,脸上瞬间绽放出谄媚而狂喜的笑容:“谢公子!谢公子!小的…小的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让往东,小的绝不往西!”
李玄挥挥手。瘦猴立刻会意,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如同一个忠诚的门犬。
屋内重归寂静。
李玄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落在那座隐藏着枯井的王记铁匠铺后院。
陷阱?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如同深渊裂开了一道缝隙。
饵料已撒下,恐慌在蔓延。
毒蛇,也终于按捺不住,在自己的巢穴旁,布下了最后的杀局。
很好。
账簿为饵,引蛇出洞,惊蛇乱窜。
而真正的猎手,已看到了毒蛇藏匿的獠牙。
接下来,该去…踩碎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