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老地病逝去,槐神祈天雨
山下狂热的呼喊如岩浆,裹挟着“火神慈悲!”的信仰之力,持续撞击槐树之灵初生、灼痛的核心。每一次呼喊,都像巨锤砸落,让它初凝的“存在”在洪流中翻腾变形。
痛苦未消,更添灼热——亿万份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祈愿,赤裸裸指向“火神”的皈依。
“火神……”
意识漩涡深处,它艰难咀嚼这强加之名。强烈排斥与迷惘升起。
不!它清晰记得扎根大地的触感,枝叶承托雨露的低语,被雷霆撕裂前那包裹无数生命的、名为“槐”的古老宁静。【我是槐】的意念,如风暴中飘摇的锚点,顽强闪烁。
然而,信仰之力蕴含的沛然生机无法抗拒。它如滚烫熔岩灼烧意识边界,又如春水冲刷毁灭后的死寂。痛苦与生机双重洗礼下,焦黑躯壳最深处萌动。
槐树之灵感到深埋焦土下、大半碳化的庞大根系,传来微弱却清晰的麻痒感——干涸河床被浸润的苏醒!
磅礴信仰之力,一部分被意识吸收转化,另一部分如归家溪流,沿残存木质纹理奔腾向下,灌注濒死根系!
奇迹在地底发生。
焦黑根须贪婪吮吸信仰能量。灰烬之下,精纯生命本源被唤醒!无数翠绿光点于根尖亮起,汇聚奔流,如新生绿色血管逆冲而上,刺向象征毁灭的焦黑主干!
山顶,夜风呜咽。
老地耗尽力气匍匐,额上血肉模糊,浑浊眼死死盯住那焦黑巨枝。狂喜、敬畏与一丝恐惧翻涌。
突然,他身体一僵。
那焦黑巨枝,月光下,似乎……动了?
不是错觉!
狂热呼喊稍歇的间隙,细微却清晰的“噼啪”声,如冰下春水裂响,从主干近根处一树皮褶皱传来!死寂瞬间笼罩山谷。无数眼睛瞪大,屏息。
月光与暗红余烬交织下,那片焦黑树皮,如古老铠甲,艰难崩开一道裂缝!裂缝深处——一抹嫩绿!
脆弱如烟,却蕴含惊心动魄生命力的嫩绿,颤巍巍、顽强地,自死亡裂缝中探出!
“呜……”老地喉中哽咽抽气,枯指抠进砂石,指甲翻裂不觉。人群如被定身,唯山巅那点刺破焦黑的嫩绿宣告着逆转。
是神迹!是火神慈悲的确证!深沉敬畏如海啸席卷灵魂。
他们不再呼喊,将额头更深埋入尘土,身体因敬畏而剧颤。更加凝练、虔诚的信仰之力,在无声膜拜中汹涌升腾,涌向山巅!
槐树之灵的意识承受风暴。
新芽萌发,引动体内未熔炼的鸟兽精魄猛烈共鸣!被烈焰吞噬的飞鸟虫豸残留意念,带着对天空、湿润、生机的强烈渴望,尖锐嘶鸣:
【渴!渴!渴!】雏鸟被蒸干的绝望。
【水……雨……】蚂蚁感知地底水汽的本能。
【天空!】雄鹰对苍穹的最后眷恋。
渴望如烧红针,刺穿初生意识。同时,山下无声膜拜涌来的更精纯浩瀚信仰之力,灌入沉重“责任”——山下生灵渴求雨水,而他们,视它为回应祈求的“神”!
两种力量核心冲撞:生灵对雨水的本能渴望,人类对“火神”赐雨的虔诚祈求。疯狂搅拌融合,剧痛几令崩解。极致痛苦中,一道明悟如闪电照亮混沌!
它感受到了!
脚下焦渴大地深处,被禁锢的丰沛水脉!
高天郁积厚重云层中,蕴含的冰冷湿意!
体内那信仰催生的新根、破开焦黑的嫩芽、躁动的精魄碎片……竟能与天地间水汽脉络产生模糊而真实的联系!
无形闸门轰然洞开!初凝的意识,遵循精魄对“水”的原始渴望,遵循人类信仰对“雨”的强烈祈愿,本能而笨拙地,以天地初开般的宏伟意志,将自己化作桥梁!
深入大地的根系猛振!无数新生翠绿光点在地下疯狂闪烁蔓延,如敏锐触须刺入岩层,攫取水汽精华。同时,焦黑主干上那唯一新芽,骤然迸发柔和翠绿光华,直刺苍穹!光不耀眼,却穿透生机,如无形引信射入厚重云层!
轰隆隆——!
沉闷悠长、仿佛来自大地肺腑的轰鸣滚过,带着令人心颤的湿润感。
老地猛地抬头,浑浊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
一滴。
冰凉,圆润,带着久违清新,正正滴落在他血肉模糊的额头!
冰凉如电流击穿!他浑身剧震,喉中发出野兽呜咽。
随即,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
哗——!
积蓄已久的厚重云层被彻底引动!豆大雨珠如断线天河,自墨黑苍穹倾泻而下,狠狠砸在龟裂滚烫的大地,溅起迷蒙水雾!亿万珍珠落玉盘的轰鸣,干涸河床被填满的咆哮!
“雨!!!”撕心裂肺的呐喊点燃死寂。
地石部落疯了!弹起,张臂,仰头,任冰冷甘霖冲刷干枯脸庞、皲裂嘴唇!吞咽,嚎叫,狂喜哭喊!孩童雨中奔跑跳跃,老人跪在泥泞捧水如捧圣物。
老地依旧跪坐原地,任雨水冲刷额上伤口与血污泥泞。浑浊眼死死望向山巅。迷蒙雨幕中,焦黑巨槐沉默矗立。那点嫩绿在暴雨冲刷下青翠欲滴,如深渊不熄的生命火种。雨水顺焦黑树干流淌,冲下厚灰,露出暗红如疤的木质。新芽绿光在雨中无声晕染一小片生机。
一滴混着山顶灰烬的雨水,滴落土的脸颊,覆盖了之前焦枝轻触的淡淡灰痕。清凉温润气息渗入,带着雨后泥土与新生草木的奇异芬芳。土仰着小脸,任雨水滑落,乌黑大眼穿过雨帘,一眨不眨望着山巅风雨中摇曳的嫩绿,小小的嘴角,在长久恐惧后,第一次微微弯起懵懂安心的弧度。
槐树之灵意识沉浸在疲惫与充盈中。雨水冲刷躯体的清凉,根系在湿润泥土舒展的畅快。山下震耳狂喜呼喊依旧带着“火神”称谓如潮涌来。但这信仰之力不再带来痛苦排斥,反如温热泉水滋养初生灵体。
它清晰感知,每一次“火神慈悲”的呼喊,都让新生嫩芽在暴雨中舒展一分,让新生根系更坚韧一分。这力量,这生机,源自山下奉它为神、感激涕零的生灵。
【火神……】
【我是槐】的意念如深埋的根,依然清晰。
但它不再本能抗拒那强加的神名。它平静接纳汹涌信仰,如巨树接纳阳光雨露。它明白,无论人类如何称呼,这份“赐灵之恩”,这份在湮灭边缘唤醒它、助它踏上修炼之路的恩情,必须偿还。
磅礴信仰之力在体内流转,被新芽与根系转化吸收。力量缓慢增长,对天地水汽感应越发清晰。它凝聚新生法力,遵循精魄对雨水的渴望,遵循人类信仰的炽热祈求,意念再次投向苍穹无尽雨云。
不再是笨拙引动,而是尝试引导、维系。指向苍穹的嫩芽,绿光微微流转,如初学掌控力量的学徒,小心翼翼梳理狂暴雨势,让倾盆雨水更均匀、持续洒落焦土。
雨,下得更酣畅了。
老地在冰冷的雨水中颤抖。额头的伤口被冲刷得发白,失血的眩晕和极致的狂喜透支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浑浊的视线越过欢呼的人群,固执地投向山巅那焦黑的身影,那一点在暴雨中愈发鲜亮的嫩绿。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火……神……”
他耗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再次呼喊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却只吐出模糊的气流。
就在他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濒死的意识深处炸开!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沉重、缓慢、带着木质纹理般古老质感的震动,如同大地深处最悠远的脉动。
【……槐……】
这意念清晰无比,带着磐石般的确认,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里!是它!是山顶那存在!它在……宣告自己的名字!
老地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贯穿。他枯槁的身体挺直了一瞬,手指痉挛般抠进泥泞的地面。
一个完全陌生的音节,带着木质的厚重与生命初萌的艰涩,强行挤开了他喉咙里盘踞的“火神”二字。
“……hu…ai……”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扭曲、完全不成调的音节,如同枯木摩擦。
紧接着,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额头上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伤口,最后一次浸染了泥浆。
他死了。至死,那声宣告的真名,只化作一个无人听清的、含混的余响。
土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离地最近,那扑倒的沉闷声响和溅起的泥水让她惊愕回头。她看到了地一动不动地趴在泥泞里。巨大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另一种更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就在地扑倒的刹那,一滴混着更多草木灰烬的雨水,带着山顶的气息,不偏不倚,再次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恰好覆盖了之前被雨水冲刷过、又被新雨打湿的位置。这一次,那冰凉中蕴含的意志无比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并非声音,却在她小小的心灵深处,如同种子破土般,清晰地烙印下一个沉重的意念:
【槐】。
她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乌黑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望向山巅。雨幕中,那焦黑的巨影沉默矗立,唯有那点嫩绿,在风雨中摇曳,绿光仿佛穿透雨帘,与她对视。
山下人群的狂欢仍在继续,无人留意老祭司的逝去,更无人听到那声灵魂深处的真名宣告,也无人看见小女孩脸上那滴承载着树灵意志的灰雨。
一滴雨水,混着山顶冲刷下来的草木灰烬,顺着土的脸颊滑落,在她沾满泥污的颈窝处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淡淡的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