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劫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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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果断

青岩村的晨雾裹着铁锈味。

林疏桐蹲在井边,竹杖点着青石板,指尖微微发颤。她能“看”到井水里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丝线——那是村民们的因果线。正常情况下,每条线都该像藤蔓般缠绕着各自的家宅、田亩、孩童,可今日,所有线的末端都缠在一处:苍溟宗的山门。

“阿婆,您不觉得今儿个的雾气格外黏吗?”她转头问蹲在井台边洗衣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手顿在青石板上,搓衣板“咚”地砸在水里。林疏桐看见她的因果线突然扭曲成乱麻——这是被人强行篡改记忆的征兆。

“黏?没、没觉着。”老妇人慌忙低头搓衣,声音发颤,“阿桐啊,你昨日说看见山巅有血月……许是撞了邪,今儿个别往山边去。”

林疏桐没接话。她弯腰捧起一捧水,水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昨夜的血月——那轮暗红的月亮里,分明浮着无数张孩童的脸,正张着嘴无声尖叫。

“婶子!”

一声急呼惊碎晨雾。王婶抱着幺妹从村东头跑来,幺妹的小布老虎在她怀里晃荡,沾着的泥点还没干。林疏桐的竹杖突然发烫——这是她感知到“因果断裂”的征兆。

她盯着王婶的眼睛。那双眼瞳里本该映着她的影子,此刻却像蒙了层毛玻璃。林疏桐伸手触碰王婶的手腕,因果线突然从王婶体内抽离,在半空凝成一幅画面:三日前深夜,两个持剑弟子踹开王婶家门,幺妹哭着被拽走,王婶抓着门框撕心裂肺地喊“还我闺女”,可下一刻,画面突然断裂,变成王婶抱着空襁褓跪在床头,眼泪滴在空荡荡的襁褓上。

“婶子,您昨日说幺妹被邻村亲戚接走了?”林疏桐轻声问。

王婶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怀里的幺妹突然“哇”地哭出声,小手指向村外:“阿娘,疼……他们揪我头发……”

“胡、胡说!”王婶捂住幺妹的嘴,可那孩子的哭声里分明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阿桐,你莫要吓唬婶子!”

林疏桐后退两步。她看见王婶的因果线末端,有团漆黑的雾气正在蠕动——那是被源界法则抹除的记忆。苍溟宗的“补天祭”,根本不是什么修补天垣,而是用孩童的精魄喂养某种……

“砰!”

村口的木牌被踹得粉碎。

三个玄色弟子从雾中走出,为首者腰间悬着苍溟宗的青铜剑,剑穗上沾着暗红的血渍。林疏桐认得那是“镇宗玉碑”的碎片——昨夜山巅祭坛崩裂时,她看见这柄剑刺穿了顾昭明的胸口。

“奉大长老之命,清剿邪祟。”为首弟子的声音像刮过砂纸,“昨日有凡人窥见祭典,当诛。”

王婶怀里的幺妹突然剧烈挣扎,小手指向林疏桐:“阿娘!就是她!她看见我们被抓!”

林疏桐的竹杖“咔”地裂开。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三个人的因果线都连向同一个源头——苍溟宗大长老的密室,那里摆着一盏青铜灯盏,和她怀中的碎片严丝合缝。

“跑!”她拽住王婶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半块青铜灯盏。

灯盏刚触到掌心,便发出刺目的青光。为首弟子的剑突然离鞘,悬在半空,剑身上浮现出与灯盏相同的纹路。他瞳孔骤缩:“变数者!你竟带着……”

“轰——”

一声炸雷撕裂晨雾。林疏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画面开始倒转:王婶怀里的幺妹飞回屋内,两个弟子的剑收回鞘中,就连他们脚下的青石板都恢复了未被踩踏的模样。

这是顾昭明的时间法则。

她想起昨夜血月下,顾昭明白发苍苍的脸。他说“带着它去北漠”,可此刻,那半块灯盏在她体内发烫,像是有活物在啃噬她的经脉。

“哪里走!”为首弟子的剑再次离鞘,这次,剑身上缠着锁链,链端没入林疏桐脚边的泥土——那是源界用来禁锢变数者的“锁魂链”。

林疏桐踉跄后退,后腰撞在井沿上。她听见王婶的尖叫,看见幺妹被锁链缠住的脚踝正在渗血,而为首弟子的脸正在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小心!”

一道黑影从屋顶掠过。林疏桐抬头,看见个穿青衫的青年,腰间挂着个青铜药囊,正甩出把墨绿色的粉末。粉末落在锁魂链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锁链瞬间断裂。

“谢孤舟?”林疏桐认出他是昨日在山脚下药铺买药的散修。

谢孤舟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嘴角溢出黑血。他的右手藏在袖中,指节泛着青紫色——那是被毒雾侵蚀的征兆。

“带着孩子先走!”他甩出第二把药粉,逼退另外两个弟子,“这雾有问题,你们闻不到吗?”

林疏桐这才注意到,村里的雾不知何时变成了青灰色,带着股腐叶的腥气。她抱起幺妹,王婶颤抖着拉住她的衣角,谢孤舟的药囊在腰间晃荡,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某种活物的鳞片在摩擦。

“往村后跑!去破庙!”谢孤舟的声音发闷,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那里面有……”

话音未落,为首弟子的剑突然穿透他的左肩。谢孤舟闷哼一声,反手甩出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弟子心口。那弟子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毒修!”另一个弟子惊恐地后退,“你竟修炼万毒谷的《蚀骨经》!”

谢孤舟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扯下衣襟裹住伤口,墨绿色的血透过布料渗出来,在地上晕开诡异的纹路:“万毒谷?我只是个采药的……”

“住口!”为首弟子抽出剑,剑尖直指谢孤舟咽喉,“今日苍溟宗清理门户,谁也别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林疏桐看见他的眉心浮现出个黑色咒印,正是昨夜顾昭明胸口玉珏上的纹路。谢孤舟的毒雾顺着咒印钻进去,弟子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鼓起无数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快走!”谢孤舟拽住林疏桐的手腕,拖着她往村后跑,“那不是人,是容器!”

林疏桐被他拖着狂奔,怀里的幺妹突然指着天空:“阿姐看!月亮!”

她抬头。青灰色的雾霭中,一轮暗红的血月正缓缓升起,月光所及之处,村民们的因果线全部断裂,变成漂浮的半透明碎片。王婶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僵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像具提线木偶。

“他们被抽走了记忆。”林疏桐的声音发颤。她能“看”到那些断裂的因果线正被血月吸收,汇集成一道漆黑的洪流,流向苍溟山巅的黑渊。

谢孤舟突然停住脚步。他背靠着破庙的斑驳砖墙,药囊里的东西发出急促的响动:“进去!庙里有地道!”

林疏桐抱着幺妹钻进庙门。霉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的香炉落满灰尘,观音像的眼珠被人挖走,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谢孤舟反手闩上门,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燃了供桌下的引线。

“轰——”

火墙轰然升起,隔开了庙门与内殿。林疏桐这才发现,内殿的地面有个松动的青石板,下面传来阴冷的风声。

“搬开它。”谢孤舟捂着伤口,脸色白得像纸,“下面是苍溟宗用来藏祭品的密道,我昨日采药时发现的。”

林疏桐用力推开青石板。潮湿的土味涌上来,她看见向下延伸的石阶,石壁上刻满扭曲的符文——那是源界用来禁锢魂魄的“锁灵文”。

“下去!”谢孤舟把药囊塞给她,“里面有解毒丹,还有……顾昭明的东西。”

“顾昭明?”林疏桐一怔。

谢孤舟的嘴角溢出更多黑血。他扯下脖颈间的玉坠,塞进林疏桐手里:“他昨日在山脚下茶棚说过,若有变故,把这个交给能看见因果的人。”

玉坠触到掌心的瞬间,林疏桐的竹杖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她看见顾昭明的身影从玉坠里浮现,白发苍苍,眼神却像少年般清亮:“去北漠找时砂,它能稳定时间法则。记住,变数不是劫数,是……”

话音被石阶下的风声截断。谢孤舟突然推开林疏桐,踉跄着冲向火墙:“他们追来了!我引开他们,你带着孩子走!”

“谢公子!”林疏桐想去拉他,却被一股力量推回地道。

火墙外传来踹门声。林疏桐听见谢孤舟的闷哼,听见弟子的呼喝,还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幺妹,小丫头已经哭累了,正攥着她的衣角打哈欠。

“阿姐,疼。”幺妹指着被锁链勒红的手腕。

林疏桐的眼眶发酸。她摸出谢孤舟给的药囊,倒出颗红色药丸塞进幺妹嘴里,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转遍全身。幺妹的哭声戛然而止,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地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林疏桐握紧青铜灯盏,能“看”到前方有团漆黑的影子正在逼近——那是源界的“观测者”,裴九渊。

她咬了咬牙,抱着幺妹继续往下跑。石壁上的锁灵纹突然亮起红光,像是在警告什么。而在她头顶,血月的光芒穿透火墙,照在谢孤舟染血的青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与地道的阴影融为一体。

“变数者……”裴九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赞叹,“有意思,你比我想象的更难缠。”

林疏桐的竹杖再次发烫。她能“看”到顾昭明的因果线还在延伸,能“看”到谢孤舟的毒雾正在侵蚀裴九渊的锁魂链,更能“看”到血月下的苍溟宗,正有一盏青铜灯盏在发光——和她怀中的碎片,终于要拼凑完整了。

而在更深处的地脉里,时砂的微光正在等待,像极了顾昭明最后说的那句话:

“变数,才是天道最公平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