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佛前烬燃，因果未断

我抱着大氅在帐篷外坐到后半夜，指尖还留着萧嵎掌心的温度。

漠北的风卷着沙粒往领口钻，我望着天边残月，忽然想起慧通师叔昨日在西云寺说的话——他递茶时茶盏磕在案上，裂纹里渗着暗黄的茶渍：“檀儿，往生灯的灯油是累世业火，你每回一次档，灯芯就短一分。“他的袈裟下摆沾着香灰，“上回替你查往生经，我翻到半页残卷......“

“狼主帐前有动静！“

一声喊惊碎了夜的寂静。

我猛地抬头，远处狼族营地突然腾起火光，喊杀声像炸雷般劈开黑暗。

萧嵎的帐篷帘“唰“地掀开，他握着狼首刀冲出来，发绳被风扯散，墨发扫过我冻得发红的脸：“回帐里待着。“

“大楚边军从西南角杀进来了！“左贤王的马蹄声裹着血味撞过来，“他们带着火油，烧了粮草堆！“

萧嵎的瞳孔缩成狼眼的竖线，他反手攥住我手腕往马厩拽：“跟紧我。“可没跑两步，我腕间突然一松——他的狼首刀“当啷“坠地，左肩绽开血花，一支淬毒的箭穿透了他的皮甲。

“萧嵎！“我扑过去按住他伤口，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烫得我心慌。

他额角沁着冷汗，却反过来把我往马背上推：“走！

去后山密道——“

“苏姑娘留步。“

阴恻恻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我抬头，萧峮骑在马上，腰间的弯刀还滴着血，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狼族死士，把我们围得密不透风。“狼主受伤了？“他扯了扯嘴角，“正好，我替狼主清理叛徒。“

我脊背发凉。

萧峮是萧嵎的堂弟，当年狼族被屠时他才三岁，后来跟着老萨满学巫术，眼底总像淬着毒。

他盯着我颈间的往生灯：“西云寺的孤女，偏生带着狼族祭坛的铃铛。“他踢了踢地上的狼首刀，“刚才那箭，是冲谁来的？“

“萧峮！“萧嵎捂着伤口要站起来，却又栽倒在我怀里。

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襟，像朵正在盛开的红莲。

我望着萧峮身后晃动的火把，突然想起慧通师叔的话——“触及本源便燃尽元神“，可此刻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从未背叛狼族。“我的声音在发抖，却尽量说得斩钉截铁，“是你不肯信萧嵎，还是不肯信自己？“

萧峮的马鞭“啪“地抽在我脚边：“那你跳下去证明！“他指着我们身后的悬崖，下面是翻滚的黑浪，“若你真是阿檀，狼神会接住你；若不是......“他舔了舔刀尖的血，“正好给大楚边军送份礼。“

风灌进我的袖口，我能听见萧嵎急促的呼吸声。

他抓着我手腕的手在抖，喉结动了动，却因为失血说不出话。

我低头看他，他的眼睛里有团火，那火烫得我心疼——十七年前他被活埋时，是不是也这样望着天空？

“檀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突然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悬崖边的碎石硌着脚心，风掀起我的裙角，像前世祭坛上那面被血染红的幡。

萧峮的笑声刺进耳朵：“果然是细作——“

“闭嘴！“我吼了一声，转身就往悬崖下跳。

风在耳边呼啸，我看见萧嵎踉跄着扑过来，却被萧峮的死士死死按住。

他的喊叫声被风声撕碎，最后只余下一声“阿檀“。

意识模糊前，颈间的往生灯突然爆燃。

橙红色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却看清了前世的画面——

祭坛上，狼神石像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

我手里握着把匕首，刀尖抵着萧嵎的胸口。

他的血溅在我脸上，温热的，像现在他留在我衣襟上的那些。“阿檀，你真的不爱我吗？“他的声音在抖，“我信你说的，等狼族复兴就娶你......“

“你弄错了。“我听见另一个声音，是老萨满的徒弟，那个总躲在阴影里的女人，“大楚皇帝要的是狼主的心脏，你把这个给他，狼族就能活。“

我手里的匕首又往里送了寸许。

萧嵎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发抖。

他说：“阿檀，我不怪你......“

“够了！“我尖叫着推开幻象，往生灯的光“轰“地熄灭。

再睁眼时，我跪在西云寺的佛前，香灰落在脚边，像前世祭坛上的血。

慧通师叔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往生经，经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你触及了本源。“他的声音很轻，“灯油只剩七盏了。“

我摸了摸颈间的往生灯，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

佛前的烛火在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萧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檀儿？“

我站起来，裙角扫过满地香灰。

前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进来——原来我不是背叛，是被骗；原来那把匕首上，早被下了迷心散。

我望着门口那道剪影，他的发梢还沾着血，应该是追着我翻了整座山。

“萧嵎。“我走过去，伸手碰了碰他眉骨的疤。

他的呼吸顿了顿，反手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口。

他的心跳很快，像十七年前在活埋坑里，铃铛硌着心口时的心跳。

“对不起。“我仰起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回来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把我抱得很紧。

往生灯在我们之间发烫，我听见灯油沸腾的声音，像极了前世祭坛上，狼神石像前那声“我愿意“。

佛前的烛火突然“啪“地炸了朵灯花，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有痛，有喜，还有我从未见过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