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终章余韵·血棠千顷
血棠米熟透的腥甜气息漫过焦土时,逃荒的人群正在刨挖焦黑的块茎。腐尸的恶臭与米香奇异地交融,饿绿眼的流民顾不得烫,抓起刚掘出的暗红米粒就往嘴里塞。
“不能吃!”老药农嘶喊着拍掉妇人手中的米,“碧穹山瘟毒未散,这米…”话音戛然而止——妇人溃烂的腮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更多流民扑向焦土。染了瘟疫的孩童啃食米粒后褪下整张溃烂的皮,底下新肉莹白如初;咯血的老者咽下半把生米,竟咳出几团缠绕瘟菌的黑血块。人群突然寂静,所有目光聚焦在米堆深处——那里拱出一枚拳头大的血棠果,果皮半透明,隐约可见蜷缩的胎儿轮廓!
“地仙娘娘显灵了!”老药农扑通跪倒。众人敬畏地退开,唯有个瘦骨嶙峋的女童爬近果实。她将高热的额头贴上果皮,呓语着“娘亲”,果壳竟裂开道细缝,沁出清凉汁液。女童的瘟疫红斑遇汁即消。
当夜,流民看见焦土尽头走来白发女子。她左臂缠着枯骨与新枝嫁接的怪藤,怀中婴儿吮吸着藤梢结出的血棠米。女子走过之地,焦土绽开莹白碎骨,骨缝钻出赤红棠苗。
“是食仙骨的地仙啊…”人们伏地轻唤。女子却驻足,从婴儿襁褓里掏出把米撒向人群。米粒落地即燃,蓝火中浮出姜婆婆的虚影:“郎君米救急,血棠果救命——莫贪多!”火光熄灭处,焦土竟成沃野。
双生碑的根系在地下纠缠如巨蟒。碧穹伪道碑的玉髓被血棠木根须日夜侵蚀,碑面“伪”字已斑驳难辨;而血棠木碑上“吾弟安眠处”五字,却被流动的玉髓镀了层柔光。每逢月圆,两碑缝隙会渗出蓝雾,凝成林澈半透的身影。他总在血棠碑前栽种什么——第一年埋下陈木匠的刨花,第二年插进绣娘的断针,第三年轮到小满的发绳。
第四年中秋,蓝雾格外浓郁。林澈的虚影竟拾起块尖锐玉髓,在碧穹碑底座刻划起来。玉屑簌簌落下,露出深藏的古老碑文——竟是万年前“巫族庇世碑”!原碑记载巫人以骨为器疏导地脉,却被仙门污为邪术篡改碑文。当最后一划刻毕,血棠木根系骤然发亮!地面拱出三十六株新苗,苗芯赫然裹着陈木匠们的残骨!
“郎君在修新房哩!”夜拾荒的流浪儿指着蓝雾惊呼。孩子们看见林澈的虚影引着姜婆婆、绣娘等残魂住进骨苗。苗株见风即长,绽出的花朵里嵌着微缩的瓦舍炊烟。
抱着婴孩的地仙在荒庙歇脚时,梁上忽坠下个破布包。里面裹着半册《碧穹诛魔录》,书页被血渍浸透成深褐。林晚翻到记栽自己叛逃的章节,却见墨字正被血渍吞噬,重新凝结成文:
“地仙林晚者,承弟遗骨,食伪仙而哺凡胎。左臂血棠木,春发则瘟退,秋实则饥消…”
书页突然被扯走!双头小满的残魂趴在梁上,不怕事的头叼着书傻笑,怕事的头攥紧另半册书:“不…不给看…”
林晚摊开掌心。血棠果分泌的蜜露凝成小镜,映出另半册内容——赫然是师尊亲笔的《锁魂咒注》:“双生佩九宫阵,实为抽魂桥。佩碎则弟魂为饵,诱其姐入诛仙瓮…”
婴孩忽然啼哭。小满怕事的头慌忙甩下半册书,不怕事的头却吐出粒莹白米,精准落进婴孩口中。哭声立止,孩子掌心浮起蓝火虚影——正是当年林澈喂她野果的姿态!
“你们…”林晚抚过小满半透明的发辫,“一直守着书?”
双魂同时点头。怕事的头突然指天:“雨…淋坏郎君碑…”
话音未落,林晚左臂血棠木暴涨!枝条刺穿庙顶迎向暴雨。雨滴触枝即化清泉,顺着枯骨纹路注入地下——千里外双生碑的根系正贪婪吸水,血棠木碑上绽开更多骨舍花。
跳皮筋的童谣传遍灾县已是三年后:
“血棠果,白玉碑,
地仙抱娃夜夜回——
问娃爹娘在何方?
笑指月下万骨肥!
肥骨生白米,
米熟救荒岁,
岁岁棠果像弟弟,
弟弟门轴永不碎!”
当最后一句童谣被百名孩童齐声唱响时,血棠木碑轰然中裂!一截莹白门轴滚落,正是当年陈木匠未完工的遗作。轴心嵌着林澈的指骨,骨缝里塞着张焦黄符纸:
“给阿姐:新家的门轴永不吱呀——弟澈”
狂风乍起。三十六株骨舍花脱离枝头,飞向大灾之地。每朵花苞落地便长成小院:姜婆婆的骨舍悬着辟邪风铃,陈木匠的院门转着静音骨轴,绣娘的窗棂绷着《百鬼图》残卷作纱帘…
抱着婴孩的白发女子停在新生的骨村前。怀中孩子突然挣扎下地,蹒跚走向村口。他踮脚将编歪的花环套上白玉碑,转身朝林晚伸出沾泥的小手:
“阿姐…”奶音混着砂砾摩擦般的余响,“回家呀!”
晚风吹过千顷血棠。所有棠果微微颔首,如同十万白骨温柔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