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心火判罪
陈木匠的独臂拂过新刨的门轴,樟木清香混着骨屑簌簌飘落。“郎君这截指骨可真神,”他啧啧称奇地将森白骨段嵌入门臼,“比铜轴还滑溜哩!”
茅屋门口,白骨郎君的掌骨卡在门框进退两难。昨夜替姜婆婆修葺屋顶时,他拆下的肋骨被陈木匠讨了去,今晨竟成了自家门轴。指关节无措地蜷了蜷,幽蓝心火在胸腔里打了个旋儿。
“吱呀——”朽门应声而开。独臂匠人得意地拍门板:“瞧瞧!仙家法器都做不来这般静音!”门槛外玩耍的孩童们呼啦围上来,踮脚去摸白骨掌心。
“郎君郎君!”双头小满不怕的那个头挤在最前,细瘦胳膊举起花环,“今日编了双色棠!”怕事的头缩在颈后小声嘟哝:“骨头凉...”
白骨缓缓屈膝,嶙峋颅骨低垂至孩童高度。小满不怕的手将花环套上他森白颈椎,怕事的手突然戳向他心口:“蓝火跳快了哩!”
众人哄笑间,村口土路忽然烟尘大作。七匹烈马踏翻新栽的麦苗,为首疤面汉子马鞭直指村碑:“哪个是主事的?滚出来纳粮!”
霜华剑劈开云海的刹那,林晚腕间金链骤然发烫。师尊的传音烙入神识:“高家村幸存的七十二口,昨夜尽数葬身骨妖之口。”
冰晶在眼前凝结成镜。画面里白骨嶙峋的手正捏碎老者喉骨,村民尸身堆积如柴垛。“此獠屠村时,胸口妖火灼如烈日。”师尊叹息中带着悲悯,“你还要自欺?”
林晚剑尖一挑,冰镜炸成碎芒。“葬魔渊往东八百里才是高家村。”霜华剑映出她眼底血丝,“他昨日还在帮我砌灶台...”
最后半句湮灭在齿间。镜片里一闪而过的画面被她捕捉——白骨脚踝沾着几星褐斑,正是陈家荒田特有的赤礞土!师尊竟在监视魔村!
金链突然绞紧她脖颈。“痴儿!”师尊怒喝如雷震,“那灶台下埋着新坟!”
更多冰镜凝聚成形。每块碎片都映着白骨行凶:拧断妇人脖颈,掏食幼童心肝...可林晚分明看见,被“掏心”的妇人实则是举锄劈向小满的拐子,那“幼童”袖中藏着淬毒匕首!
“您的镜子,”她咳着血沫冷笑,“照不见恶人腰间悬的赎罪牌么?”(仙门特赦令,持牌者罪孽勾销)
冰镜应声龟裂。最大那块碎片里,白骨正将讨饭婆扶上土炕,幽蓝心火温柔地烘干老人湿衣——正是师尊口中被“掏心”的妇人!
金链爆出刺目强光。林晚在窒息中听见最后通牒:“三日后剿魔,你为先锋。”
马鞭抽在陈木匠脸上爆出血痕。“二十石粮,三十两银!”疤面匪首靴尖碾着独臂匠人咽喉,“少一粒米,老子烧光这破村!”
白骨从茅屋阴影里踏出时,匪徒哄笑声戛然而止。疤脸汉子倒退半步:“什...什么鬼东西?”忽又挺刀狞笑,“正好拆了熬骨油!”
幽蓝心火倏然暴涨。匪首眼前景象骤变:焦臭扑鼻的瓦房里,一对老夫妇在沸腾的油锅前哀嚎——正是三年前被他烹食的父母!“爹!娘!”他狂叫着挥刀乱砍,刀刃尽数劈进同伙身体。
真实的村落静得出奇。妇人们捂住孩童眼睛,男人们沉默地看着匪徒自相残杀。待最后一名马匪用腰带将自己勒死在马桩上,白骨才从老槐树后走出。
“血脏了郎君的骨。”绣娘递来粗麻布。白骨却摇头,骨指探入匪首怀中,摸出块碧穹仙府的玉牌——正面刻“赦”字,背面烙着疤脸屠村的血案记录!
幽蓝心火舔舐玉牌,金字瞬间熔成黑烟。缕缕黑气钻进白骨胸腔,心火竟透出暗紫色泽。小满不怕的头突然拍手:“郎君吃坏人魂饱饱!”怕事的头小声啜泣:“阿爹腰上...也有这牌子...”
陈木匠默默拖走尸体。不久后田垄新栽的海棠树开出墨色花苞,孩子们在树下嬉闹:“匪首变的黑棠最甜哩!”
林晚在诛魔台擦拭霜华剑时,三师姐凑近低语:“你可知高家村血案的真凶是谁?”剑穗忽被塞入冰凉物件——竟是疤面匪首的碧穹赦罪牌!
“那匪头昨日还领了剿魔赏钱。”师姐指尖掠过牌面血案记录,“师尊说,恶人为刃可斩大恶。”
赦罪牌在林晚掌心碎成齑粉。她抬头望向魔村方向,云层下隐约有蓝光闪烁。神识深处突然传来稚童清音:“郎君说,阿姐的剑在哭。”
是双头小满!她竟能穿透仙门禁制传音!
“告诉郎君...”林晚以剑为笔,在掌心刻出血符,“再等我三日。”
神识骤然刺痛。师尊的威压碾碎血符:“冥顽不灵!”
霜华剑脱手坠下云海。剑刃穿透罡风时,映出她身后冰镜最后的画面:魔村祠堂里,白骨郎君正将碧穹玉牌碎片埋入供桌。牌位新刻的字迹还沾着木屑:
慈姐林晚长生位
月夜下的魔村飘着米酒香。白骨郎君坐在新坟前,陈木匠为他断裂的肋骨包上草席。“郎君悠着点,”独臂匠人敲打替换用的兽骨,“下回再断,老汉可没骨头替你啦!”
白骨胸腔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他忽从心火里扯出缕紫气——正是赦罪牌炼化的恶魄!紫气被拍进坟头,墨色海棠顷刻转作莹白。
双头小满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走来。“郎君喝酒!”不怕的头踮脚举坛。怕事的头突然盯着白骨心口:“玉佩在烧...”
森白肋骨间,青玉碎块正泛起微光。那光极淡,却惊得白骨踉跄后退。指骨慌乱地捂住心火,蓝焰从骨缝里漏出,照亮新立的村碑:
善者生恶者死
判罪者白骨郎君
晚风送来孩童嬉语:“郎君判罪不像妖魔,倒像菩萨哩!”白骨怔怔望着碑文,幽蓝火苗温柔地包裹住发光的碎玉,如同捧住一滴不敢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