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濠州血泪
至正三年,淮北濠州的天空似被一块巨大的焦黑铁板罩住,烈日悬于高空,将炽热与绝望倾洒在这片龟裂的土地上。朱家的破旧茅屋,在暑气蒸腾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被这苦难的世道碾碎。大旱肆虐,田地荒芜,而元朝地方官的苛税,更如附骨之疽,让本就一贫如洗的朱家,陷入更深的绝境。
朱五四,朱家的顶梁柱,每日天未亮便拖着如灌铅般的双腿,迈向那片早已颗粒无收的田地。他弯腰刨土的动作机械而无力,干裂的土层扬起细灰,迷了双眼,呛得他一阵猛咳。“爹,别白费力气了,这地……旱成这样,还能长出啥哟。”朱重八攥着半块硬邦邦的树皮,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朱五四直起腰,布满老茧的手背随意抹了把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重八啊,咱庄稼人,没地就没活路,不刨,心里更慌。”话毕,又闷头继续刨,仿佛多刨一下,就能从土里刨出希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催税的差役如恶鬼般,踏着尘土而来。为首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叫李癞子,平日里靠着巴结上官、欺压百姓作威作福。他大摇大摆走进朱家小院,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跟班。“朱五四,该交的税银,可是一分不能少!”李癞子叉着腰,三角眼在昏暗的屋里扫来扫去,那目光,像是要把朱家这点家当都生吞了。朱五四慌得忙放下手中的破碗,膝盖一软就要下跪:“官爷,您也看到了,这大旱之年,俺家连口吃的都没有,税银……实在是拿不出啊。”李癞子一脚踢开脚下的破凳子,骂骂咧咧道:“少给老子装穷!上面的规矩,谁敢违抗?没钱,就拿东西抵!”说罢,一挥手,跟班便开始在屋里乱翻。
朱重八怒目而视,攥紧了拳头,却被朱五四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他别冲动。“官爷,这些都是俺家活命的物件,求您高抬贵手……”朱五四苦苦哀求,却换来李癞子的一记耳光。“老东西,再啰嗦,连你家这破屋子都给拆了!”鲜血从朱五四嘴角溢出,他却不敢再出声。跟班们把家里能拿的,像破陶罐、旧农具,甚至连给朱重八妹妹准备的半匹粗布,都搜刮一空。临出门,李癞子还啐了口痰:“过几日再来,要是还凑不齐税银,仔细你们的皮!”一家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抱头痛哭,哭声在这苦难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为了凑税银,朱五四不得不去镇上的地主家做工。那地主赵剥皮,是个比李癞子更狠的角色,听闻朱家的困境,不仅没半分怜悯,反而把工钱压得极低,还变着法儿克扣。朱五四每日在地主家的田地里累死累活,从破晓干到天黑,可拿到手的工钱,连买半升糙米都不够。朱重八心疼父亲,便带着弟弟妹妹去挖野菜、剥树皮。妹妹年幼,挖到带刺的野菜,小手被扎得鲜血直流,却不哭不闹,只是默默把野菜放进篮子。“哥,这些能换税银不?”妹妹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巴巴地问。朱重八强忍着泪水,摸摸她的头:“能,换了税银,爹就不用那么累了。”可他心里明白,这些野菜树皮,在那些吸血的官爷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日子一天天熬着,朱五四的身子骨愈发差了。长期的劳累、饥饿,让他患上了重病,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朱重八求遍了村里的郎中,可没钱抓药,郎中们都摇头叹息。“爹,您撑着点,俺们一定能熬过这关……”朱重八守在父亲床边,泪水不断滚落。朱五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重八,爹没事……就是累了,想睡会儿……”可这一睡,就再也没能醒来。朱重八抱着父亲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对元朝苛政的血泪呐喊。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朱家的天彻底塌了。母亲陈氏本就体弱,经此打击,一病不起。税银的催缴却并未因朱家的惨状而停歇,李癞子再次上门,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骂道:“老东西死了,税银可不能赖!赶紧把钱交出来,不然把你们娘几个卖去抵债!”朱重八怒目圆睁,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拼命,却被母亲死死拦住:“重八,不能冲动……咱惹不起啊……”无奈之下,朱重八只得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半袋糙米拿出来,又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瘦骨嶙峋的羊牵了出来。李癞子一脸嫌弃:“就这点东西?不够!”但还是把糙米和羊都抢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下次再拿不出,就等着瞧!”
为了给母亲治病,朱重八不得不去镇上找活干。他去码头当苦力,搬运沉重的货物,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监工的打骂。“小兔崽子,敢偷懒!”监工的皮鞭抽在身上,疼得朱重八直咧嘴,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这工钱是母亲的救命钱。即便如此,挣来的钱依旧不够买药,母亲的病情日益加重。
村里的乡亲们,也都在元朝苛税的重压下苦苦挣扎。隔壁的王大叔,家中唯一的耕牛被税吏牵走抵税,只能用人力耕地,累得昏死在田里;李婶家的闺女,被税吏看上,要强抢去做小妾,李婶哭天抢地,却无人能管。朱重八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惨剧,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不明白,为何这些官老爷们如此狠心,丝毫不顾百姓死活,为何这世道如此黑暗,容不下一丝生机。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陈氏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朱重八和弟弟妹妹们跪在双亲的灵前,泪水与雨水交融。“爹,娘,你们放心,重八一定会给你们报仇,一定会让那些坏人付出代价……”朱重八咬碎银牙,在心里立下誓言。
安葬完双亲后,朱家剩下的几个孩子,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朱重八带着弟弟妹妹,住进了村外的破庙。庙中阴森破旧,四处漏风,但好歹是个容身之所。为了活下去,朱重八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活,他去山上砍柴,去河里摸鱼,把换来的钱,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可税吏的剥削依旧如影随形,哪怕他们已家破人亡,李癞子还是时不时来催税,辱骂、威胁,让他们不得安宁。
这日,朱重八在砍柴归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同样受苦的百姓。他们中有失去土地的农夫,有被税吏逼得卖儿卖女的妇人,大家聚在一起,诉说着各自的苦难。“这元朝的官,简直不是人!咱们百姓没法活了!”一个汉子愤怒地吼道。朱重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世间还有无数像朱家一样的苦难百姓,或许,大家团结起来,才能对抗这吃人的苛政。
于是,朱重八开始暗中联络村里的乡亲,讲述自己的遭遇,也倾听别人的痛苦。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秘密商议,如何反抗元朝的苛税,如何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咱们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了,拼一把,或许还有生机!”朱重八握紧拳头,目光坚定。众人纷纷响应,哪怕知道此举危险重重,可横竖都是死,不如为了活下去、为了尊严,奋力一搏。
然而,元朝的爪牙耳目众多,他们的谋划很快被李癞子知晓。李癞子连夜上报,调集了官兵,要来镇压。朱重八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他一方面让乡亲们赶紧躲藏,一方面想着如何应对。可官兵来得太快,转眼间就把村子包围了。“朱重八,你这反骨仔,竟敢聚众谋反!”李癞子站在官兵队伍前,得意洋洋地喊道。朱重八挺身而出:“是你们逼得百姓没法活!我们只是想活下去,何罪之有?”官兵们可不听他辩解,挥起长刀就要砍杀。乡亲们见状,纷纷拿起锄头、木棍,与官兵对抗。一时间,村里喊杀声、哭喊声连成一片,鲜血染红了土地。
朱重八在混乱中,带着弟弟妹妹趁乱逃出了村子。他们一路奔逃,不敢停留,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村庄,是乡亲们的惨叫与怒骂。“哥,咱们去哪儿?”妹妹哭着问。朱重八望着远方,咬咬牙:“去能活下去的地方,去能让咱们报仇的地方……”他们风餐露宿,一路乞讨,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在逃亡的路上,朱重八听闻了许多关于反抗元朝暴政的故事,也遇到了不少同样流亡的义军。他心中反抗的火焰愈发炽热,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与这天下受苦的百姓紧紧相连,他要推翻这吃人的元朝统治,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吃饱饭、不受剥削的日子。
这一路的苦难,如同一把把重锤,锤炼着朱重八的心智与意志。他从一个为家人求生而挣扎的孩子,逐渐成长为一个心怀天下、敢于抗争的勇士。每一步的艰辛,每一次的生死边缘,都让他更加坚定了改变这世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