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雁滩

楚王府，三名医士正焦头烂额，两位年轻的医士，频繁的擦着手心和额头的汗，低声急促的交流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摇曳的烛火，如同床上这位伤者的生机一般，随时可能熄灭。

遇到这种情况，若对方是个普通人，早就摆手通知其家人准备后事了，但眼前并非普通人，若救不回，该准备后事的就是自家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无清闻声，来者是一位素衣儒士，一脸焦急：

“烛月怎么样了”

无清道：“王爷受暗箭伤及心脉，生命垂危，连高太医都称棘手。”

素衣儒士走到床边，见唐黯面色苍白，呼吸时断时续，在看到其胸口的断箭上有半个小鸟图案时，心头一震，神色慌张：

“雀上鹰背，雀鹰箭，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无清连忙问道：“沈先生知道此箭来历？”

沈楠离开床边，给高太医三人让出位置，说道：

“江湖有一女子，箭术一绝，百发百中，一手雀鹰箭出神入化，于是人送外号“小雀鹰”，她专射杀达官显贵。朝廷曾召请入伍，被拒数次。

于是朝廷以作乱罪下令通缉，但却…抓不到。”

沈楠在说“抓不到”时，有一抹明显的心虚。

无清继续问道：“她与达官显贵有仇？”

沈楠露出遗憾纠结的神色，想起了一段往事。

十八年前，夏陈边界，南雁滩。

两军对垒，僵持不下，夏国兵力约七万，陈国约十万。

南雁滩曾经草木茂盛，飞鸟群聚，溪间鱼虾畅游。后来数年的战火，将此地烧为一片荒漠。

营中火光莹莹，夜空繁星点点，那勾弯月似被这营火染得绯红。

两个年纪相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坐在粮草堆上。

身着青衫的儒士说道：“均言，我们与夏僵持数年，你来我往，互有伤亡，可是谁也无法取得压倒性优势，如此消耗下去，两国财力都难堪重负，真是苦了百姓。”

旁边身穿盔甲的年轻人，名叫宋邱，字均言，擅骑射，十五岁入伍，年仅十七便当上了轻骑都尉，统领800骑。屡立战功，深受大将军沈融喜爱，待其如子。

宋邱抬起头，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凝视着夜空那弯残月，沉思了片刻：“是啊，正面对抗，难分伯仲，想要决出胜负，需出奇招”

青衫儒士看着宋邱认真思考的模样，一身劲装，俨然一副将军样，心里不禁有些羡慕。

哪个少年不曾有过将军梦，只怪自己年幼选择了习文，当从文中读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时，才幡然醒悟，开始习武。

虽然习武天赋异禀，但是起步还是稍晚，加上父亲对自己弃文从武不看好，不放心让自己上战场，所以到现在十七岁，身无半点军功，只得做个参军，陪在父亲身边。

青衫儒士怔怔出神，宋邱出声打断：“明九，我有一个计，此计过于极端，需要至身于陷地，若能成，可解此困局”

沈楠笑道：“说来听听，本参军来给你谋划谋划”

主帅营帐，诸位将军正在对着沙盘分析局势。

沈楠带着宋邱直接闯了进来，嘴里喊道：“父亲，父亲，孩儿有一计，可解此僵局”

沈融一脸怒色，儿子目无军纪，擅闯主帅大营，本欲发作，但听到后面的话，打算让他先讲完。

“别叫我父亲，叫我大将军，目无军纪，擅闯主帅营帐，事后该罚，先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计。”

沈楠对沈融说的罚，毫不在意，兴奋的说道：“这个计划是宋邱提出来的，孩儿帮忙补充……”

听完沈楠的叙述，沈融沉思了片刻：“不妥，贸然潜入敌人腹地，太过危险，一着不慎，全军覆没”

宋邱站出来，目光坚定，言辞恳切：“大将军，南雁之战持续数年，虽地处边疆，但是消耗的却是百姓财力物力，久战不下，百姓必将唉声载道，今夜我愿率部夜袭夏腹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此战必胜，我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胜，提头回”

旁边的诸将军，闻言，纷纷表示支持。

骠骑将军姚弥说道：“大陈男儿皆如邱，四海诸邦谁不臣”

沈融很不愿让这个年轻爱将冒这个陷，但是宋邱心意已决，意志坚定，而且诸位将军也支持，他自然不能打压士气，随即同意了这个计划。

沈楠见父亲同意后，说道：“父亲，我也要同往”

沈融有些生气：“胡闹，打仗岂是儿戏，是要掉脑袋的，你一个参军，还轮不到你上战场”

诸将军见状，纷纷劝沈楠不要同往，毕竟是大将军的嫡长子，此前未上过战场，若是在战场出现意外，可能会影响到大将军，从而甚至可能影响到战局。

沈楠坚持道：“宋邱是男儿，我沈楠难道就不是男儿了吗，我如今武力不输邱，他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此计是我俩共同谋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成功，我与他同凯旋，若失败，我也愿与他共埋骨，战场残酷，没有谁是不能死的。父亲，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应该知道，你终究是拦不住我上战场的”

沈楠说完，帐内一片死寂。

沈融眼中闪动一抹泪光，转瞬即逝，沉默了片刻，语气也变得柔和了：“好，好，好，我沈家儿郎不弱于人，既然你要去，那便去，多拿几个人头回来，别给老子丢脸”

沈楠与宋邱相视一笑，随即准备走出营帐。

突然被沈融叫住了。

“臭小子，既然要上战场，就要有个上战场的样子，我这身玄甲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

说罢沈融开始解身上的玄甲。

车骑将军沈挥连忙说道：“大将军，不可。我这身玄甲正好适合明九侄儿，穿我的吧”

沈挥快速脱掉身上的玄甲，帮沈楠穿上。

莫桥将军见状欲赠甲于宋邱，被宋邱婉言谢绝“已有织衣麻，何借他人甲，踏碎敌寇骨，自有黄金甲”

看到穿上玄甲的儿子，沈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玄甲，还像那么回事，还不快感谢车骑将军”

沈楠连忙行礼：“多谢挥叔，等侄儿凯旋，军功分你一半。”

众人皆乐。

有人提议饮一杯送行酒，预祝凯旋，被两人拒绝。

宋邱道：“此酒留与庆功酒一起，夜色正浓，夏军正酣，是突袭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沈楠想到这段往事，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很快又愁容顶替，如今故人已不在，只就下这唯一血脉。

小雀鹰习得父亲的箭术，本该为宋邱感到高兴。可造化弄人，故人之女，伤的却是自己最喜爱的学生。

这段过往，曾经走了十五年，现在回忆起，只不过一恍惚间。

高太医“咦”了一声。

沈楠猛然回神，急忙问道：“高太医，怎么了，烛月醒了吗？”

高太医摇摇头：“不是，只是这太奇怪了”

沈楠连忙追问：“何处奇怪，请太医明言”

高太医说道：“沈先生不必担心，是好事，小王爷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按理说应该……可是小王爷体内有一股阴寒之力，护住了心脉，阻止了伤势恶化。不过得尽快取出箭镞，伤势才能好转。”

沈楠拱手行礼：“请高太医救救烛月，您的大恩，沈家必然铭记于心”

高太医道：“沈先生不必如此，小王爷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老朽的担忧不亚于沈先生。只是这伤情复杂，老朽拟行刀圭之术，然独力难支，需请良医共执青囊，同破困局。”

沈楠瞬间明白了高太医的用意，身旁的两位医士经验尚浅，不足以帮忙高太医，于是嘱咐了张管家几句，便遣散了众人，房间只留下了高太医和他自己。

无清本欲守在门外，听张管家说要派遣王府所有亲卫，出门寻医，便纵身跃出府墙。

房间内，沈楠看着唐黯身上那只带有半只小鸟图案的箭矢，再次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