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战
夏至的蝉鸣裹着湿漉漉的暑气漫过田垄，陈安弯腰插秧时惊觉水田里竟没有半只蚂蟥。陈宁坐在老槐树荫下纳鞋底，针尖挑破染了艾草汁的棉线，碎屑落进树根处的蚂蚁洞，半日后竟爬出列队搬家的红蚁，每只都顶着芝麻大的白斑。赵铁匠铺子连着七日没生火，檐角挂的护心镜蒙了层灰扑扑的蛛网，蛛丝走向像极了那夜血池里浮起的北邙山堪舆图。
货郎新进的黄历带着股霉味，陈沼翻到立秋那页时，纸缝里簌簌落下些暗红碎屑。他蹲在门槛抖书页，碎屑遇风凝成只三足蟾蜍，蹦跳着钻进灶膛灰堆不见了。陈宁淘米时舀起粒带螺纹的糙米，对着日头照出米芯里蜷缩的虫影，形状竟与癞头老道豢养的尸虫无异。
白露前夜，全村狸花猫的瞳色齐齐变作琥珀金。孙婆婆喂鸡时发现窝里混进只双冠公鸡，鸡爪生着蛇鳞状的角质层。陈沼砍柴归途遇见倒流的山溪，枯叶逆着水纹打旋，拼出个残缺的“归“字又散开。赵铁匠突然重开铁炉，锻打的却不是农具，而是九枚刻着逆北斗的铁钉，淬火时的青烟在屋顶凝成三只眼的雾兽。
宁仁药铺的防风换了新炮制法，药香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腐草气。陈安交药材时瞥见药柜最底层锁着个青铜匣，匣面纹路与陈沼贴身玉环的断口暗合。学徒捣药的白玉杵生出细密血纹，每捣三下便渗出滴琥珀色浆液，染得新制的避瘟散泛着诡异金芒。
秋分祭祖的纸马无风自燃，火苗窜起三尺竟不灼供桌。陈沼清理香灰时发现祖宗牌位背后凝着层透明黏液，指腹搓捻竟有活物蠕动的触感。宋镇戍遗留的铜壶被陈宁当作花插，插进的野山菊七日内开败三轮，枯萎的花瓣落地即碎成朱砂粉，在青砖缝里勾出个倒悬的人面轮廓。
霜降腌菜那日，全村陶瓮齐齐渗出血珠。陈安蹲在地窖码白菜，发现去年埋的桃木剑生出层墨绿菌斑，剑穗上串的铜钱不知何时换成了带符文的骨片。孙婆婆占卜用的龟甲突然裂成八卦状，每道裂纹里都嵌着粒冰晶，正午不化，映出癞头老道洞窟里的青铜棺椁虚影。
第一场薄雪盖住晒谷场时，陈宁发现往年囤的黍米多出半斗。米堆深处埋着九粒乌黑稻种，泡水三日即抽芽开花，花瓣纹路与北邙山血饲图如出一辙。赵铁匠打制的门栓夜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晨起查看时凹槽里积着层暗红铁锈，锈迹拼出的篆文正是二十年前典狱长刻在龙脉钉上的禁咒。
腊月祭灶的饴糖怎么熬都泛苦，锅底凝着的焦糊印子活像张扭曲鬼面。陈沼劈柴时斧刃总往左手偏，伤口愈合后留下北斗状的疤痕。宁仁晾晒的陈皮无端长出霉斑，菌丝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风干后竟自行卷成微型招魂幡的样式。
惊蛰前的闷雷在青牛岭徘徊三日，震落崖壁碎石无数。陈安犁地时翻出半截青铜锁链，断口处粘着片带逆鳞的蛇蜕。陈宁洗衣发现河滩卵石全数刻着米粒大的阴文，排列方式与癞头老道复活仪式用的血符阵分毫不差。赵铁匠颈后的朱砂痣突然褪成灰白色，抡锤时火星子在空中凝成九盏幽绿灯盏，位置与当年悬在村口的魂灯阵列严丝合缝。
谷雨浸种的水车转了半圈便卡住，轮轴缝隙塞满灰白骨渣。陈沼清理时摸到块带牙印的腿骨，齿痕与他枕下青铜钥匙完全吻合。宁仁新配的驱虫香反引来成群血蝠，每只蝠翼都生着人脸状尸斑，黎明时分集体撞死在祠堂照壁上，血渍顺着砖缝淌成北邙山地脉走势图。
立夏前夜，全村井水泛起胭脂色。陈安打水时捞起缕灰白长须，须根处粘着半片逆生的龙鳞。陈宁补好的渔网次日清晨自行破裂，断口处挂着九枚带倒刺的青铜鱼钩，钩尖残留的腐肉与癞头老道洞中尸虫气味相同。赵铁匠熔了祖传的铁砧重铸门神像，开光时香火无风乱舞，烟痕在梁上烙出个三眼婴尸的轮廓。
陈安扛着锄头往田埂走时，靴底粘上的露水竟在青石板上烙出焦黑的脚印。村口老槐树突然爆出团血雾，癞头老道踩着九颗滚动的人头骨踱出，腐烂的道袍下摆滴落的脓血把野草蚀成灰白。“二十年了，“老道缺了半边的嘴唇咧到耳根，声如锈刀刮骨，“北邙山的账该清算了。“
陈宁手中的淘米篮咣当坠地。白米遇血即膨大成蛆虫，在泥地里扭成北斗阵型。赵铁匠抡起铁锤冲出铺子，锤头火星子凝成睚眦兽首：“妖道！“话音未落，老道颈后招魂幡无风自动，幡角青铜铃铛荡出圈肉眼可见的声波，赵铁匠浑身骨节爆豆般炸响，七窍窜出黑烟凝成锁链，将他钉死在自家门板上。
“爹！“陈沼从草垛后窜出，怀里的玉环骤然发烫。癞头老道枯爪隔空一抓，少年耳垂的朱砂痣迸出金线，与玉环裂纹里渗出的青光绞成网。“温玉环果然在你这！“老道狂笑着甩出串头盖骨念珠，骨珠眼眶里钻出的尸虫落地即膨大成牛犊大小，獠牙滴落的毒涎将晒谷场的青砖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孙婆婆的桃木剑刚出鞘就碎成木屑，剑柄铜钱上的“洪武“二字淌下血泪。陈安抄起铁叉冲向尸虫，叉尖刺入虫腹的刹那，整只虫体爆成绿雾，雾中伸出只白骨手掐住他脖颈。“蝼蚁。“老道轻吹口气，陈安的皮肤从指尖开始溃烂，惨叫声刚出口就化作血雾被招魂幡吸收。陈宁瘫坐在腐烂的稻谷堆里，看着父亲的身体像燃尽的香烛般寸寸成灰。
“都给我跪下！“老道跺脚震起圈血浪，村民们双膝陷入沸腾的泥沼。宁仁的药葫芦从祠堂飞出，葫芦嘴喷出的金粉凝成“赦“字，却被青铜棺椁虚影碾成齑粉。陈沼挣扎着摸到赵铁匠遗留的镇魂钉，尖头刚触地就被无形之力扭曲成麻花状，掌心血浸透钉身的瞬间，二十里外山洞里的九具青铜棺椁齐齐洞开。
癞头老道凌空虚抓，陈沼怀中的玉环破衣而出。“当年拿你镇龙脉，如今该物归原主了。“环身裂纹里渗出万千冤魂的哭嚎，青牛岭地脉应声隆起，祖坟碑林齐刷刷转向北邙山方位。陈宁突然暴起抱住老道左腿，发髻间藏的艾草灰混着泪水糊在腐肉上：“还我爹命来！“老道嗤笑着屈指弹在她眉心，少女的瞳孔瞬间蒙上灰翳，四肢关节反向扭曲成蜘蛛状。
“时辰到。“老道将玉环按进胸口腐肉，整个村庄的地面塌陷成漩涡。陈沼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血泥吞没，陈宁的蜘蛛肢体扒着井沿最后嘶喊：“跑...“话音未落就被青铜锁链缠成茧蛹。血雾中浮起九具棺椁，每具都伸出百条脐带缠住村民，赵铁匠门板上的尸骸突然睁开三只眼，锈死的铁锤自行飞起砸向——
血泥漩涡中伸出无数白骨手臂，将惨叫的村民拖向深渊。癞头老道踩着陈安未燃尽的残躯，腐靴碾碎焦黑的锁骨：“二十年阳寿炼的尸油，倒比寻常货色香些。“陈沼嘶吼着扑向青铜棺椁，却被三条脐带缠住腰腹吊上半空，耳垂朱砂痣迸裂的金线在血雾中织成张星图。
“放开他们！“少年挣扎着扯断两根脐带，断口喷出的黑血凝成典狱长的鬼面。老道嗤笑着弹指，陈宁的蜘蛛躯体突然抽搐着口吐人言：“哥...快逃...“话音未落，她腹腔爆开九颗眼球，每颗瞳孔都映着不同村民被炼化的惨状——孙婆婆的龟甲卦片正被熔成铜汁浇入耳孔，赵铁匠的赤蟒刺青被活活剥下绷成招魂鼓面。
“聒噪。“老道袖中飞出串婴颅念珠，砸碎陈宁半张脸。碎裂的牙齿混着翡翠色脑浆溅在陈沼脸上，烫出北斗状的疤痕。九具青铜棺椁突然竖立成阵，棺盖内壁的阴文渗出猩红液体，汇聚成河灌入村民七窍。货郎的舌头被铁钩扯出三丈长，在血河里写满“赦罪“的梵文；里正的脊椎拧成麻花状，每节骨缝都插着燃烧的镇魂钉。
陈沼怀中的半枚玉环突然震碎衣衫，断口处射出青光刺破血雾。老道胸口的腐肉应声溃烂，露出内里跳动的青铜心脏：“温玉认主？“他狂笑着扯断三根肋骨掷向星图，“北邙十万冤魂的怨气，岂是块破玉能镇！“骨刺穿透陈沼掌心，将他钉在祖祠残碑上，碑文“陈“字突然淌下血泪，渗入玉环裂纹。
“你娘怀胎七月时，可是求着我用龙脉温养这孽种。“老道枯爪插入陈沼丹田，扯出团青光萦绕的胎衣，“可惜典狱长那废物，竟把玉环缝进死胎而非活婴。“胎衣遇风即燃，火中浮现孕妇被剜腹取子的场景，凄厉的惨叫与陈宁残躯的哀鸣重叠。血河突然倒卷，村民们被炼化的魂魄凝成巨掌拍向玉环——
“叮！“
宋镇戍的刀鞘破空而至，赤蟒虚影吞下半边血掌。宁仁的药葫芦在云层炸开，金粉暴雨般冲刷着青铜棺阵。“迟了二十年的大戏，怎能少了看客。“老道狞笑着跺脚，地脉中窜出九条骨龙咬向二人。陈沼趁乱挣脱骨刺，碎裂的玉环残片扎进心口，青光暴涨间竟看见血河深处浮着枚完整的龙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