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电影是第七种艺术
张一谋感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懂张玉林的话了，可是张益福却像是跟张玉林有某种默契似的，他只看到两人不停在挤眉弄眼。
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你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我拍电影的动力是什么，我的观影目标是谁，这有什么意义吗？
电影拍出来，就是拿给观众看的，要是观众喜欢，就能获得高票房，要是观众不喜欢，电影就扑街，投资者就赔钱，然后我继续策划下一个项目，争取能拍得更好，让观众更喜欢，这不就结了？
你管我为什么要拍电影，要拍给谁看呢？
张一谋觉得莫名其妙，但张益福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因为张一谋的表现，无疑愈加证明了张玉林之前的论断。
国内很多导演，甚至可以说是全部的导演，拍电影之前根本就没想好拍这部电影的意义在哪里！
你是把它当成一种艺术，展示给观众看，还是把它当成一种商品，推销给观众看？
要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是极大的！
如果是艺术的话，那就会陷入曲高和寡的境界，因为众所周知，艺术越是高雅，和民众之间的距离就越是遥远。
而如果你把它当商品的话，却又处于目标客户不清晰、目标群体不明确的境地，那你拍出来的电影，真的能吸引到潜在用户观看吗？
比如喜欢看爱情片的观众，明明期待的是一场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可是你偏偏要在电影里加些乱七八糟的，爱情片里加入悬疑元素，悬疑片里加入动作元素，动作片里加入爱情元素，那一锅乱七八糟的大杂烩，还会有谁喜欢？
你能想象在《泰坦尼克号》里面加入一段豪门恩怨的复仇戏，或者是在《阿甘正传》里面加入一段生离死别的爱情戏吗？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国产电影总给观众一种“它好像什么都讲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讲”的感觉。
说它是爱情戏吧，它不纯粹讲爱情，说它是动作戏吧，它又喜欢带点儿爱情元素，说它是悬疑剧吧，他非要在里面给你展示一下武术（没错，说的就是你，《神探狄仁杰》！）……
而这种做法，无疑会让观众在观影的时候感觉分神，想看的不尽兴，不想看的又强行往你脑子里塞。
见张一谋满脸都是疑惑，好像有点儿快绷不住的样子，这时候张益福才终于对他坦白了。
“我们刚才说的，其实就是电影工业化的问题。这是你师弟提出来的概念，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破格收了他做今年唯一的学生，如果你想弄懂的话，就让他来给你讲一讲吧。”
说罢他就把位置让给了张玉林，示意他来给张一谋讲解什么叫做“电影工业化”。
张玉林也不怯场，站在张一谋面前便高谈阔论起来。
几分钟后，张一谋总算是初步了解了什么叫做“电影工业化”。
但他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更加浓重了。
“你的意思是说，好莱坞电影就是因为采取了电影工业化的手段，才能在全世界无往不利，霸占了全球绝大部分电影市场？”他问。
张玉林点点头。
张一谋不信：“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特效技术够牛逼，才有这样的结果吗？”
“特效只是一个方面。”张玉林耐心地对他解释道：“实际上特效就像是商品生产当中的高科技，它固然可以让产品在市场上占据优势，但并不能完全摧毁其他的产品。就像美国的汽车，他们虽然比起我们国内的汽车更优秀，但由于价格、质量、市场等因素，它也不能完全摧毁我们国内的汽车行业。”
“甚至当我们的造车技术赶上美国之后，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实现反超！可美国技术真正恐怖的地方，就在于它把技术融入了工业化之中，不仅在科技上占据优势，还能大幅度降低生产成本、产品成功率、市场占有率，正因为如此，其他国家的电影才无法抵挡好莱坞的入侵，整个行业都彻底被它摧毁，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如果要举例的话，就像是19世纪初的蒸汽机革命，蒸汽机真正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的科技有多厉害，而在于它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生产成本，进而可以利用更低的价格、更高的品质来占领市场。”
“比如我们当时的手工纺织业，就受到机器纺织业的冲击，进而全军覆没，整个市场完全被摧毁，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听他这么说，张一谋一下子就明白了。
当年国内的手工纺织业遭到了以欧美为首的机器纺织业的巨大冲击，在短短几年之内，国内的手工纺织作坊几乎被一扫而尽，就连满清政府也要成立洋务织布行，说明用机器生产布匹是大势所趋，手工纺织业根本无力与之对抗。
如今的好莱坞其实也是如此，特效技术只不过是好莱坞提高品质的手段，真正的杀招，在于他们利用更高维度的行业理念，来对落后的电影市场进行降维打击。
而这种理念，就是张玉林口中所说的“电影工业化”。
想通了这一点，张一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但他还是觉得情况没有这么严重。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电影和纺织也不同，这是一种带有艺术气质的行业。
要知道，电影可是被称为“第七种艺术”，而艺术，是不可以用流水线来制造的。
你见过梵高的画被批量的生产吗？
或者贝多芬的音乐被大规模的复制？
亦或是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拍就是几百集？
不可能的！
如果市面上同时出现几千张梵高的画，那它的价格必然出现腰斩，甚至是一文不值！
同样的道理，每一部电影都有其独特之处，你要是一口气拍出一百部一模一样的电影，那观众会为你买账？
他们不骂死你才怪！
因此张一谋觉得张玉林就是在杞人忧天，艺术如果可以复制，那还叫什么艺术？
同样的道理，电影就得有各自不同的气质，否则成批量制造出来的电影，哪有什么市场？
于是他对张玉林说道：“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电影是第七种艺术，艺术是不能用流水线来划分的，所以我觉得你说的也不完全对。电影工业化，听起来很美好，可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未必能有什么作用。”
“是吗？”没想到张玉林听到他的话，不仅没有半点气馁，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您觉得用制作商品的手段来制作电影，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