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狐
第二天，林生故作如常。
给青狐换药时，他状似无意地说道：
“小青啊，你这伤恢复得不错。等好了，是想留在我这儿，还是回山里去？”
青狐只是歪着脑袋看他，金色瞳孔里波光流转，没有回应。
林生也不气馁，接下来的几天，他“恰好”对志怪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那些关于狐仙报恩的故事，他总是在青狐能听到的范围内，绘声绘色地念叨：
“哎呀，这《青青》一篇写得真好！书生救了狐女，狐女便化作人形，助他考取功名，还为他生儿育女，真是羡煞旁人！”
“还有这《莲香》，狐狸精与女鬼共事一夫，啧啧，这书生艳福不浅呐！”
“《婴宁》里的狐女更是娇憨可爱，一笑倾城……”
他一边念叨，一边偷偷观察青狐的反应。
果然，每次他说到这些故事时，原本安静趴着的青狐都会竖起耳朵，金色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有戏！
林生心中窃喜。
这天傍晚，林生又在书房里“偶遇”了正在偷看《本草纲目》的青狐。这次他没有退缩，而是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青狐受惊，猛地抬起头，爪子下意识地想把书合上，却因为慌乱弄得书页哗哗作响。
它看着林生，眼神有些闪躲，甚至带着一丝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
林生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本草纲目》，笑道：
“怎么，对医术也有兴趣？”
青狐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辩解。
林生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触感细腻柔软。
他能感觉到小家伙身体瞬间的僵硬，但随即又放松下来，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想看书就光明正大地看，何必偷偷摸摸？”林生语气温和。
“不过，你能看懂吗？”
青狐微微一怔，随即人性化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仿佛在说：“略懂，略懂。”
林生失笑，这小家伙果然成精了。他不再多问，将《本草纲目》放在它面前，自己则拿起一本泛黄的《茅山符箓初解》看了起来。
月光如水，静谧的书房里，一人一狐，各自捧着书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从那晚开始，林生便不再避讳青狐。
白天，他在前堂坐诊，青狐便乖巧地趴在后院的躺椅上晒太阳，偶尔竖起耳朵听听前堂的动静。
林生空闲下来，便会拿些医书或者志怪小说，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给它听。
他发现，青狐对医术的兴趣远大于那些狐仙报恩的故事。
每当他讲解药理、剖析病症时，它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听得格外认真，有时甚至会用爪子轻轻扒拉书页，示意他翻慢一点。
遇到不解之处，它还会发出“呜呜”的询问声，歪着脑袋看他，直到林生换种方式解释清楚，它才满意地点点头。
林生索性将一些基础的药材摊开，一一指给它看，讲解它们的性状、气味和功效。
“这是黄芪，补气固表，你看它的纹路……”
“这是当归，补血活血，闻起来有股特殊的香气……”
“这个是……”
青狐学得极快，记忆力惊人，不过几天，竟能分辨出数十种常用药材，甚至林生故意打乱顺序，它也能准确地用鼻子嗅出，再用爪子分门别类地归拢好。
“啧，你这天赋，要是能化形，考个医官都不成问题。”林生半开玩笑地说道，心里却暗暗称奇。
这狐狸的灵智，远超他的想象。
疗伤、看诊、共同“研读”医书的日子，过得飞快。
青狐的伤势在林生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
原本枯槁暗淡的青色皮毛，渐渐变得光滑水亮，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它原本瘦弱的身体也丰腴了一些，跑动起来轻盈矫健，再无半分病态。
相处日久，一人一狐之间，也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情愫。
林生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小家伙的存在。
看诊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双灵动的金色眸子在注视着自己；
读书倦了，它会悄悄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手臂；
甚至晚上睡觉，它也会蜷缩在他床脚的软垫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依旧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些《聊斋》里的旖旎情节，看着身边熟睡的青狐，心中难免有些异样的骚动。
这小狐狸日渐显露出不凡的灵性，若是真能化形……那该是何等风情？
而青狐对林生的感情，则更加纯粹和直接。
林生是它的救命恩人，给了它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温暖。
他身上的阳刚之气，对它这种阴性的精怪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林生尊重它，教它知识，陪它“说话”，这份平等和耐心，让它早已将一颗狐心，悄悄系在了这个年轻的道士兼医师身上。
它能感觉到林生的目光有时会变得灼热，也能察觉到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属于雄性的侵略性气息。
这让它既羞涩又隐隐有些期待。
它渴望能真正地与他交流，而不是只能用“呜呜”声和眼神来回应。
它开始更加努力地吸收月华，锤炼自身灵气，期望着早日能够……
这天，林生仔细检查了青狐的伤口，确认已经完全愈合，连疤痕都几乎看不见了。
他摸了摸青狐柔顺的皮毛，心中百感交集。
“小青，你的伤全好了。”林生蹲下身，看着它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山林才是你的家，是时候回去了。”
青狐身体一僵，金色瞳孔瞬间睁大，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浓浓的失落。
它低下头，用脑袋轻轻蹭着林生的手掌，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呜咽”声，似乎在乞求不要赶它走。
林生心中一软，差点就要改口。
但他深吸一口气，狠下心肠，轻轻推开了它。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该过我自己的日子。”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好好修行。若是有缘，将来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他打开了院门，指向远处的青山。
青狐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金色的眸子里水光闪烁，似乎有泪。
它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深深地望了林生一眼，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