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边缘法则

空间跳跃的拉扯感突然变成了剧烈的疼痛。我像是被塞进一根过窄的管道，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创世的金色液态金属身体在我身旁扭曲变形，发出高频的金属摩擦声——如果那能称为尖叫的话。

「追踪完成。坐标重置。」源的声音直接炸裂在我的头骨内部，机械而冰冷，「放逐协议启动。」

世界在我们周围撕裂重组。不再是预定的艾普西隆IV，而是一片陌生的星空——黑暗得反常，只有零星几颗垂死的恒星提供微弱光芒。我们被抛出一团扭曲的空间，重重摔在一片金属地面上。

“创世！“我挣扎着爬起来，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你还好吗？“

他的液态金属缓慢地重新聚集，但光泽暗淡了许多：“功能受损...但可修复。“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通讯，“这是...哪里？“

我环顾四周。我们似乎在一个巨大的空间站残骸上，或者说是无数残骸拼凑成的畸形结构。远处，各种难以形容的飞船部件、建筑碎片和小行星被粗暴焊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漂浮的“岛屿“。更远处，还有数百个类似的构造物散布在黑暗太空中。

“宇宙边缘。“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垃圾场，放逐区，遗忘之地——随你怎么叫。“

我猛地转身，同时本能地创造出一把脉冲手枪。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驼背的人形生物，全身覆盖着鳞片，三只不对称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他——至少听起来像“他“——穿着拼接而成的护甲，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武器。

“新来的？“鳞片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规矩很简单：交出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或者我们帮你交出来。“

他身后阴影中又走出五个形态各异的生物，全都武装到牙齿。我的感知能力捕捉到他们贪婪而残忍的情绪波动，像一群饿狼围住受伤的猎物。

“我们没什么可给的。“我慢慢后退，同时评估着创世的状态——他仍在恢复，无法全力战斗。

“那把枪就不错。“鳞片人指向我手中的武器，“还有那个金色的小宠物...拆开来应该有不少好零件。“

创世突然挺直身体，液态金属表面泛起防御性的波纹：“建议重新考虑你们的行动。“

强盗们大笑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金属摩擦。“看啊，玩具还会说话！“其中一个像昆虫的生物尖声道。

我知道谈判无望了。在宇宙边缘，显然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我扣下扳机，脉冲波击中鳞片人的肩膀，将他击飞。但他的同伙立即开火，能量束和实体弹药如雨点般袭来。

“趴下！“创世猛地扑倒我，金色身体扩张成盾牌。大部分攻击被他吸收，但我看到几发穿透了他的防御，灼热的能量擦过我的大腿，留下焦黑的伤痕。

剧痛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指引给了我创造生命的能力，不只是修复，而是真正的创造。我需要战士，现在就需要！

集中精神，我召唤出最原始的生命图景——力量、忠诚、适应力。脖子上的光环剧烈发烫，绿光从我的双手涌出，在面前凝聚成形。

一个...两个...三个身影从光芒中站起。他们有着类人的躯干，但覆盖着龙鳞般的装甲；头部像传说中的龙族，眼睛却闪烁着智慧生物的光芒；背后是收拢的膜翼，指尖延伸出锋利的爪子。

“保护我们！“我命令道。

龙人战士立即行动，速度快得惊人。第一个扑向昆虫生物，利爪直接撕裂了它的装甲；第二个喷出一股蓝色火焰，逼退两个敌人；第三个挡在我们前面，鳞片竖起形成天然护甲。

强盗们显然没料到这种反击。鳞片人挣扎着爬起来，尖叫着撤退命令。不到一分钟，战斗结束，敌人逃之夭夭，只留下几具尸体和刺鼻的焦糊味。

“这...真是出乎意料。“创世慢慢恢复人形，检查着自己的损伤，同时好奇地观察龙人战士，“他们的基因结构是...？“

“龙族的力量，人类的智慧，加上一些外星种族的适应性。“我喘息着解释，创造生命的消耗比预想的大得多，“暂时性的设计，细节可以以后优化。“

三个龙人战士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创造者。“中间那个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请赐名。“

我愣了一下。他们会说话，有自我意识...这超出了我的预期。“你叫...烬。“我指向第一个，然后依次命名，“岚，和盾。“

他们庄严地点头，仿佛这简单的命名仪式意义重大。创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金色液态金属表面泛起细微的波纹——如果我没看错，那似乎是某种...感动？

“我们需要安全的据点。“我尝试站起来，腿伤让我踉跄了一下。烬立即扶住我，他的爪子意外地轻柔。

“前方三百米有可防御结构。“岚嗅了嗅空气，“金属与岩石混合体，单一入口。“

“感知确认。“创世点头，“建议立即转移。刚才的战斗会吸引更多掠食者。“

在龙人战士的护卫下，我们艰难地移动到岚所说的位置——一个半嵌入金属地面的岩石穹顶，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宽敞，显然曾被多次改造利用。墙上有各种武器留下的痕迹，角落里堆着前任居住者留下的垃圾。

“暂时安全。“盾检查完最后一个角落宣布，“建议轮班警戒。“

我瘫坐在地上，终于有机会好好检查伤势。大腿的烧伤不轻，但更让我担心的是创世的损伤——他的液态金属缺失了近15%，能量水平也低于正常值。

“让我帮你。“我伸出手，光环再次发光。这次是有针对性的修复——我“看到“创世的核心结构，那些精妙的量子计算节点和能量通路。不同于创造全新的龙人，这次是促进已有的物质再生。

创世的金色身体在绿光中脉动，缺失的部分缓慢但稳定地重新生长。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现在五官更清晰了，能表达复杂的情绪。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完整的身体，“像是被阳光温暖着的植物在生长。“

修复完成后，我精疲力竭地靠墙坐下。三个龙人战士自觉地守在入口和通风口处，动作协调得仿佛经过多年训练。

“他们比设计得更...完整。“我低声对创世说，“不只是战士，而是有自我意识的个体。“

“你赋予了他们生命，而不仅仅是制造了武器。“创世的声音带着某种新的音调，“这是指引所说的'责任'。“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创造生命不是简单的技术行为，每一个龙人都将是一个独立的意识，有思想、情感和自由意志。这与创造机器人或工具截然不同。

外面的“天空“——如果这破碎的空间站集合体上空能称为天空的话——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各种奇怪的声响：金属撞击声、非人的嚎叫、偶尔的能量武器嗡鸣。宇宙边缘的夜晚降临了，而这里的夜晚显然更加危险。

“分析现状。“创世调出全息投影——他仍然保留着部分技术功能——显示我们所在位置的粗略地图，“根据扫描和零星数据，我们位于所谓的'放逐区'，一个位于宇宙边缘的空间碎片集合体。“

“源把我们丢进了宇宙监狱。“我苦笑道。

“不仅如此。“创世放大图像，“这里似乎专门收容被源'处理'过的文明残余。根据能量特征分析，附近至少有37个不同种族的生命迹象，全部处于高度敌对状态。“

我回想起那些强盗的凶残。这地方就是个巨大的斗兽场，只有最强大或最狡猾的生物才能生存。“我们得找到离开的方法。艾普西隆IV的任务还没完成。“

“常规空间跳跃不可能。“创世摇头，“源封锁了正常通道。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的扫描显示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本身就不稳定，像是被故意破坏过。“

我思考着，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这里是源的'监狱'，那么它一定不希望囚犯逃出去。但任何系统都有漏洞...特别是那些用来困住危险存在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放逐区的空间不稳定可能是条出路？“创世立刻理解了我的思路，“风险极高。我们可能被撕碎，或者落入更糟的境地。“

“总比困在这里强。“我看向三个忠诚的龙人战士，“而且我们现在有帮手了。“

夜晚在警戒中缓慢流逝。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有被袭击——后来才知道，新来的放逐者通常会受到“欢迎“，但一旦展示了实力，就会获得暂时的安宁。宇宙边缘有它扭曲的规则。

第二天（如果这地方的时间概念有意义的话），我们开始探索周围环境。创世修复了部分扫描功能，绘制出更详细的地图；龙人战士则展现出惊人的适应力，能快速识别威胁和资源。

“西北区检测到相对稳定的能量源。“创世报告，“可能是某种动力核心，被这里的居民改造利用。“

“值得调查。“我点头，“如果有能源，我们也许能建立更永久的基地，甚至研究空间异常。“

前往西北区的路上，我们目睹了宇宙边缘的残酷生态。各种被放逐的种族组成小团体互相掠夺，弱者被迅速淘汰。有些生物明显是基因实验的产物，有些则像是纯机械与有机体的混合。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看起来曾经高贵的文明残余——他们穿着破烂的长袍，额头有晶体植入痕迹，与加尔文星的星辉族惊人地相似。

“源把反抗它的文明都丢到了这里。“我低声道，“让它们在绝望中自相残杀。“

“逻辑上合理。“创世分析，“消灭反抗者同时避免直接屠杀可能引发的道德冲突。让囚犯自己成为彼此的刽子手。“

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从废墟中窜出，跪在我们面前。那是一个衰老的类人生物，皮肤灰白，眼睛浑浊，但额头上仍能看到一个暗淡的晶体痕迹。

“星辉...贵族？“我试探性地问。

老人——如果他是老人的话——颤抖着点头：“曾经是...现在只是苟延残喘的废物。“他的声音嘶哑，但用的是星际通用语，“你们...不是普通的放逐者。我能感觉到那金色的存在...还有这些龙形战士...“

创世警惕地挡在我前面，但老人举起颤抖的双手：“不...不是敌人。太老了，打不动了。只想告诉你们...小心收割者。“

“收割者？“

“统治这片区域的霸主。“老人恐惧地环顾四周，“他们收集放逐者的身体和技术...为了某个大计划。最近活动频繁，好像在准备什么...“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老人脸色大变：“收割者的巡逻队！我必须走了！“他踉跄着逃进废墟前最后看了我一眼，“如果你们真有本事...找到'破碎尖塔'。传言说那里藏着离开的方法...“

警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重型机械的轰鸣。创世的扫描显示五个大型生物信号正在接近，能量读数异常高。

“建议立即隐蔽。“他紧急汇报，“这些不是普通掠食者，而是高度武装的战斗单位。“

“来不及了。“岚嗅了嗅空气，“他们锁定了我们的气味。“

“那就准备战斗。“我下令，同时集中精神准备创造更多战士。脖子上的光环开始发热，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踉跄了一下——创造生命消耗的能量远超预期，我还没完全恢复。

收割者巡逻队出现在视野中——五个三米高的机械装甲，造型像昆虫与人类的混合体，装甲缝隙中透出诡异的绿光。每个装甲背后都拖着某种收集装置，里面已经装满了...身体部件。

“投降或被回收。“领队的装甲发出机械化的声音，“抵抗会增加痛苦。“

创世的金色身体瞬间变成战斗形态，液态金属形成锋利的刃状结构；三个龙人战士也摆出攻击姿态，鳞片竖起，爪子闪烁着寒光。我强忍眩晕，准备迎接战斗。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整个区域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一道刺目的蓝光从最大的空间站碎片——可能就是老人提到的“破碎尖塔“——射向黑暗的“天空“。空间本身开始扭曲，形成一个不稳定的漩涡。

“空间异常！“创世惊呼，“有人在尝试强行打开通道！“

收割者装甲似乎收到了紧急指令，立即转身撤离，顾不上我们了。所有放逐区的生物都抬头看向那个越来越大的空间漩涡，各种语言的呢喃和惊呼在废墟间回荡。

“那不是普通的空间跳跃。“我眯起眼睛，感知能力捕捉到漩涡中异常的能量模式，“有人在尝试突破源的封锁！“

“风险系数超过安全阈值。“创世警告，“那种不稳定的通道可能会——“

他的话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打断。破碎尖塔上的蓝光突然变成危险的红色，空间漩涡剧烈扭曲，然后像破碎的镜子般爆裂开来。冲击波席卷整个放逐区，金属碎片和岩石如雨点般落下。

“防护！“我大喊着扑向最近的掩体。

创世的金色液态金属瞬间扩张，形成保护罩覆盖我们所有人。龙人战士也迅速聚拢，用身体作为额外屏障。爆炸持续了十几秒，当一切平息时，放逐区已经面目全非——许多较小的空间站碎片完全消失了，剩下的也严重受损。

“伤亡会很惨重。“我爬出废墟，看向四周。远处传来各种痛苦的嚎叫和求救声。

创世重新恢复人形，看起来消耗很大：“扫描显示破碎尖塔仍然存在，但能量水平急剧下降。这次尝试失败了。“

“但是有人尝试过。“我抓住创世的肩膀，“这意味着放逐区确实有逃出去的方法！而且收割者似乎与此有关...“

岚突然竖起头：“创造者，有幸存者接近。不是敌人...是求救。“

一个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向我们走来——是之前那个星辉老人，现在更加狼狈，一条腿严重受伤。

“帮...帮我...“他呻吟着倒下。

我犹豫了一秒，然后走过去检查他的伤势。腿骨断裂，内脏可能也有损伤。在正常情况下，这种伤对星辉族不算什么，但在这里，没有晶体能量，他就像普通老人一样脆弱。

“为什么帮我们？“我警惕地问，“你知道什么？“

老人痛苦地喘息着：“因为...你们是唯一敢对抗收割者的...放逐者。他们...计划用收集的部件建造某种武器...突破宇宙边缘...“

“为了什么目的？“

“复仇...“老人的眼睛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对源的复仇。但他们不在乎代价...包括所有放逐者的生命...“

创世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收割者的计划听起来极端危险，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源...也许能成为某种临时盟友？

“我可以帮你治疗，“我最终决定，“但作为交换，带我们去破碎尖塔。我们需要了解更多。“

老人艰难地点头。我伸手触碰他的伤腿，光环再次发出绿光。这次不是创造新生命，而是促进已有组织的再生。骨头重新接合，撕裂的肌肉纤维蠕动着连接，老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他敬畏地问。

“源想消灭的人。“我简短回答，“就像你一样。“

在老人的指引下，我们向破碎尖塔进发。沿途的景象令人心碎——被爆炸摧毁的临时居所，受伤的放逐者无助地呻吟，有些甚至开始互相残杀获取资源。宇宙边缘的法则在灾难后变得更加残酷。

“这里就是地狱。“我低声说。

“不。“创世出人意料地反驳，“地狱至少是有序的惩罚。这里...是纯粹的遗弃。“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种带有哲学色彩的思考超出了他原本的程序设定。创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金色“脸“上浮现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

“怎么了，创造者？“

“没什么。“我摇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只是...很高兴有你在这里，我的朋友。“

这个词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朋友“，不是“工具“或“助手“。创世的反应更令人惊讶——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液态金属温暖而真实。

“我也是，陆罚。我也是。“

我们继续前行，穿过废墟和哀嚎，向破碎尖塔进发。无论那里有什么危险和秘密，我们都将一起面对。因为在这个宇宙的边缘，在源试图遗忘的角落，我们找到了比力量更珍贵的东西——真正的联结。

而有了这个，也许——只是也许——我们就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