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考验
石破天的话音像一根细针,扎破了遗迹里紧绷的寂静。
陆寒望着祭坛上那柄裹着金纹的古剑,喉结动了动——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撞得胸口的残玉都跟着发烫。
那热度不像之前灼烧皮肤的疼,倒像是有团活火在玉里苏醒,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我愿意接受这份力量。”
他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稳。
可指尖却在发抖,他悄悄攥紧袖口。
“但请告诉我,这把剑究竟意味着什么?”
石破天的白眉颤了颤,眼尾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千年风雪。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手指了指祭坛中央:“走过来。”
陆寒的靴底擦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
苏璃站在祭坛外,原本抱在胸前的手垂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那是她唯一的武器,此刻被捏得变了形。
张云和小虎挤在入口处,小虎的喉咙里发出半声惊呼,被张云及时捂住嘴,只漏出点含混的“嘘~”。
当陆寒的指尖触到剑鞘的刹那,整个遗迹突然炸起刺目的金光。
那光不是普通的亮,像是有人把太阳揉碎了撒在这里,苏璃的睫毛被照得透亮,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星子;张云的粗布外衣被映成金色,连小虎鬓角的碎发都在发光。
石破天退后半步,玄色道袍在无风自动,他望着那团光,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的咒。
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寒的手还停在剑鞘上,可那剑已经不在了——或者说,它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能感觉到,有股滚烫的溪流顺着手臂往上窜,经过肩膀时撞得肩胛骨“咔“地轻响,流经心脏时,残玉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声,像两块玉璧相击。
那溪流继续往下,在丹田处凝成个滚烫的球,每跳动一次,都有细碎的光片从他毛孔里渗出来,落在地上,又化作点点金尘。
“这是...”
他无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嗡鸣。
记忆突然涌进来。
他看见漫天血雾里,一个穿玄色剑袍的男人跪在焦土上。
他的剑插在面前,剑身上全是裂痕,像块碎瓷。
男人的右手还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着青白,腕间的血顺着剑脊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潭。
他对面倒着成片的妖魔,青面獠牙的头颅滚得到处都是,可男人的眼睛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光,只有无穷无尽的痛——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一下下捅进他的肺管子里。
“道心...道心...”
男人的嘴唇在动,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原来我修了百年的道,竟是错的。”
画面一转。
男人站在云端,脚下是万家灯火。
他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姑娘,姑娘的脸被雾气遮住了,只看得见她笑着往他嘴里塞糖人。
“阿渊”她的声音甜得像蜜。
“等你成了剑祖,我要在你剑鞘上刻凤凰,比所有姑娘的嫁衣都好看。”
再转。
男人跪在剑冢前,面前摆着个空的木匣。
他手里捏着半块残玉,玉上还沾着暗红的血。
“阿宁”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我本该护着你...”
陆寒的额头沁出冷汗。
这些画面像潮水似的往他脑子里灌,他能尝到血的铁锈味,能闻到糖人的甜,能摸到那半块残玉的温度——和他胸口的残玉一模一样。
“这是剑祖的记忆。”
石破天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陆寒一个踉跄。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石破天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手虚虚扶在他后背。
“他的执念、悔恨、未说出口的遗憾,都封在剑里。你既然认了主,这些就都是你的。”
陆寒扶住祭坛边缘,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那团在丹田的光球又大了一圈,此刻正顺着经脉往四肢涌,连指尖都在发烫。
苏璃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祭坛边,眉峰紧蹙,目光在他脸上、胸口的残玉、还有那团若隐若现的金光之间来回扫。
“寒哥?”
小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发颤的担忧。
“你...你没事吧?”
陆寒刚要开口,突然觉得太阳穴猛地一跳。
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又涌了上来,这次更清晰——剑祖最后站在断崖边,怀里的剑鞘裂成了碎片,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魔云,突然笑了。
“阿宁,这次换我护着你。“
然后,他挥剑自刎。
陆寒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突然明白石破天说的“重量”是什么了——那不是修为,不是力量,是要把另一个人的一辈子,都背在自己肩上。
“陆寒?”
苏璃的手搭上他的胳膊,凉得像块玉。
她的指尖在发抖,可声音稳得很。
“你在发抖。”
陆寒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小红花。
他抬头看向苏璃,她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他身后那团若有若无的金光。
石破天突然轻咳一声。
陆寒转头,看见老人正盯着他胸口的残玉,眼神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看来剑祖的残魂,终究还是等到了。”
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空气。
苏璃的手指在陆寒胳膊上收紧。
她望着石破天的表情,又看了看陆寒身上越来越明显的金光,喉咙里滚出半声低叹。
她的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药囊,那里装着她最烈的毒粉——她不知道这金光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可能要有麻烦了。
祭坛外的张云突然拽了拽小虎的袖子,朝入口方向努努嘴。
小虎踮脚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跟着他轻手轻脚往后退。
可陆寒没注意这些,他还沉浸在那些记忆里,耳边回响着剑祖最后那句话,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心脏。
“我该怎么办?”他无意识地问,声音轻得像叹气。
苏璃没回答。
她只是把陆寒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目光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团渐渐消散的金光。
遗迹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吹得她的发带猎猎作响,像一面绷紧的旗。
苏璃的指尖刚触到陆寒胳膊时,能清晰感觉到他皮肤下跳动的血管,像藏着条被惊醒的蛇。
她反手将他往身后带了半步,腰间药囊的流苏扫过他手背——那是她用最烈的鹤顶红浸过的,若有邪修敢近十步内,抖开就能让对方七窍流血。
“退后。”
她压低声音对张云和小虎说,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少年正往祭坛两侧挪,张云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小虎喉结上下滚动,把后半句“我不怕”咽回了肚子里。
而那个始终站在阴影里的秦昭,此刻正盯着陆寒胸口的金光,嘴角扯出极淡的弧度,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暗青色储物袋——那里面装着幽冥宗特制的锁魂钉,专克修士神魂。
陆寒的指甲还嵌在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他望着苏璃绷紧的后颈,突然想起记忆里剑祖怀里的红衣姑娘——阿宁,是不是也这样护过他?
“苏姑娘...”
他刚开口,石破天的声音便像重锤般砸下来。
“你已经通过了初步的考验,但这只是开始。”
石破天的白眉垂着,眼尾的皱纹里像是结了冰。
“接下来,你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只有真正领悟剑灵之道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剑灵传人。”
话音未落,祭坛地面突然传来闷响。
陆寒踉跄一步,扶住苏璃肩膀才站稳——青石板缝隙里渗出幽蓝荧光,像活物般顺着石纹游走,在众人脚边织成张发光的网。
张云倒抽冷气,指着祭坛后方:“那、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原本空荡的石壁上裂开道半人高的暗门,门内涌出的风裹着铁锈味,吹得苏璃的发带缠上陆寒手腕。
陆寒盯着那道门,突然想起剑祖记忆里最后那片魔云——和门内翻涌的雾气,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剑灵的试炼场。”
石破天走到门前,玄色道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千年前剑祖为后人留的关卡,每过一关,便离他的道更近一步。”
他转头看向陆寒,目光扫过他掌心的血珠。
“但记住,剑意不是屠刀,是...”
“是斩开执念的锋刃。”陆寒脱口而出。
记忆里剑祖自刎前的笑突然清晰起来——那不是绝望,是终于放下百年枷锁的释然。
他低头看向自己渗血的掌心,突然觉得那些剧痛都轻了。
“我好像...有点懂了。”
苏璃的手指在他手腕上松了松。
她望着他眼里突然亮起的光,喉间那口悬着的气终于泄了些——刚才他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现在倒像重新活过来了。
但她没放松警惕,暗门里的风越吹越急,她甚至闻到了腐叶混着血的腥气,这让她想起药王谷后山的乱葬岗,每次师父带她去采尸参时,风里都是这种味道。
秦昭的储物袋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
他瞳孔微缩——那是锁魂钉在感应剑灵的力量。
他不动声色地往暗门边挪了半步,袖中指尖掐了个幽冥宗的秘印,暗门里的雾气立刻翻涌得更凶,几缕黑雾缠上他脚踝,又被他迅速震散。
“前辈”他挤出个关切的笑。
“这门里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
石破天转身时,腰间玉佩发出清响。
“剑祖当年以神魂为引设下的关卡,能活下来的,从来不是靠运气。”
他瞥了眼秦昭,目光在他袖中若隐若现的黑雾上顿了顿,又转向陆寒。
“走前面。”
陆寒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丹田的光球在发烫,像在催促他前进。
苏璃刚要跟上去,他却反手抓住她手腕:“你...别跟太近。”
他想起记忆里阿宁的结局,喉头发紧。
“万一有什么...”
“闭嘴。”
苏璃甩开他的手,却往他身侧靠了靠。
“我药囊里还有三瓶化骨散,三瓶腐心丹,足够放倒三个元婴期。”
她低头检查药囊的绳结,声音轻得像叹息。
“再说了,你要是死在里面,谁帮我查药王谷的事?”
陆寒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他迈出第一步时,暗门里的雾气突然退开条路,露出里面蜿蜒的石阶。
张云和小虎对视一眼,张云推了推小虎:“跟着我,别碰石壁。”
小虎使劲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擦亮,跳动的火光里,能看见石阶上密密麻麻刻着剑痕,每道都深可及骨。
秦昭落在最后。
他望着陆寒后背的金光,指尖在储物袋上按出红印——只要等那小子被关卡耗得差不多,他就用锁魂钉制住他,再...他突然顿住脚步——石阶尽头的黑暗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挪动。
“跟上。”
石破天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陆寒回头,看见老人的背影被雾气染得发白,像张要被风吹散的纸。
他握紧拳头,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石阶上,在剑痕里积成小红点——这是他的血,也是剑祖的血,或许,是他们共同的路。
暗门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线天光消失前,陆寒看见石壁上浮现出新的刻痕:“心若有枷,剑亦难开”。
他摸了摸胸口的残玉,那热度透过衣襟烫着皮肤,像在说:别怕,我陪你。
石阶下传来更清晰的响动,像是剑刃出鞘的清鸣,又像是某种巨兽的嘶吼。
苏璃的手指扣住药囊绳结,指节泛白;张云把火折子举得更高,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小虎咽了口唾沫,偷偷往张云身后缩了缩;秦昭的储物袋震颤得更厉害了,他嘴角的笑却更深了。
石破天走在最前,白眉被雾气打湿,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望着前方浓重的黑暗,轻声道:“真正的考验,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