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发事

头发这东西，向来是愈长愈烦。我年轻时倒也曾留过长发，那时觉得头发长些才显得精神。如今上了年纪，头发稍过耳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头顶压了块石头，非得立刻除去不可。

理发店的老张认识我已有十余年。每见我推门而入，便不多话，径直引我入座，围上那块洗得发黄的白布。“老样子？“他问。我点点头，他便拿起电推子，嗡嗡作响，不过十分钟，烦恼尽去。只是临走时掏出那四十元钱，心里总像被针扎了一下。四十元不算多，但两周一回，一年下来，竟也上千元了。这笔账我算过多次，越算越觉得冤枉。

上月辞了职，在家闲居。某日对镜自照，见头发又已长得令人生厌，忽然起了自己理发的念头。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疯长，再难遏制。当即网购了一套理发工具，花了不到两百元，倒比去五次理发店还便宜些。

工具到手那日，我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比划了许久。电推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插上电源，嗡嗡的震动声吓得我差点脱手。终究没敢下手，生怕一推子下去，便成了个“花椰菜头“，出不得门，见不得人。工具便搁在抽屉里，一放就是半月。

前日清晨，又觉头发长得难受。想起反正赋闲在家，无需见人，便横下心，取出电推子。插上电源，那嗡嗡声竟不似先前那般刺耳了。装上最长的限位梳，对着镜子，一咬牙推了下去。

第一推子下去，只见黑发簌簌而落，镜中人顿时缺了一角。我心里一惊，继而发现并无大碍，反倒觉得有趣起来。于是胆子渐大，换了短些的限位梳，将两侧推得极短。头顶略留长些，用剪刀稍作修剪。手法虽不熟练，却也渐渐摸出了门道。

约莫半小时后，大功告成。对镜自照，竟比老张理的还要合我心意。老张总按他那套老法子来，头顶留得太长，两侧又不够短。我自己动手，却能完全按照喜好修剪。头顶留得恰到好处，既不太长惹我厌烦，又不至于太短显得突兀。两侧推得极短，清爽利落，正合我意。

我欢喜得在浴室里转了个圈，碎发跟着飞舞起来。原来自己理发竟如此简单！我过去四十余年，竟从未想过要自己动手，白白花了那许多冤枉钱。更可笑的是，我竟一直以为理发是门高深的手艺，非专业人士不可为。如今看来，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从那以后，我便再不去理发店了。头发稍长，便拿起电推子自己修剪。有时兴起，一周要理两三次。横竖是在家里，理坏了也无妨，何况从未理坏过。每次理完发，对镜自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满足感不仅来自于省下的四十元钱，更来自于对自己头发的完全掌控。

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理发店。那时的理发店还是国营的，老师傅用剪刀和手动推子，理一个头要半小时光景。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脖子围着白布，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剪刀伤着。理完发，父亲总要给师傅五毛钱。那时的五毛钱，能买十颗水果糖。父亲给钱时，脸上虽带着笑，眼里却分明有几分不舍。

后来物价飞涨，理发钱也从五毛涨到一元、两元、五元，直到如今的四十元。我忽然想到，若是我早些年就学会自己理发，该省下多少钱啊！这些钱积攒起来，怕不是个小数目。更不必说那些花在等待上的时间了。

如今我坐在自家浴室里，对着镜子，拿着电推子，想理就理，想停就停。理完发，将地上的碎发一扫而空，浑身清爽。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人生过半，才学会自己理发，说来可笑。但转念一想，能在有生之年学会这件事，终究不算太晚。头发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如同这人生，循环往复。而我能亲手修剪自己的头发，掌控它的长短，不也是一种小小的幸福么？

电推子的嗡嗡声在浴室里回响，碎发纷纷落下。我忽然觉得，这声音竟如此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