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山河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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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傻X才结婚”

工地的阳光总是带着钢筋水泥的味道。我站在三楼脚手架上,听见小欧和小陈的对话穿过安全网飘过来。小欧歪戴着橘色安全帽,食指戳着不远处售楼处的巨幅广告,那上面印着“11万/㎡“的金色大字,胳膊肘顶了顶蹲在钢筋网片上的小陈,坏笑着说:“哎,你把咱公司的房子买套呗?“。

钢筋碰撞的叮当声突然静了半拍。小陈咽下口唾沫回复:“我为什么要买?“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钢管。阳光从塔吊缝隙漏下来,在他安全帽上碎成斑驳的光斑。

“你结婚总得用啊。“小欧嬉皮笑脸地凑近,鼻尖沾着几点石膏粉。他上个月满二十四岁,眼角还没被工地风沙刻出纹路,总爱学老师傅们说些老气横秋的话。小陈突然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我为什么要结婚?傻X才结婚。“

这话像颗哑火的炮仗,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滚了半圈。五十米开外的售楼处正飘来钢琴曲,玻璃幕墙把阳光折射成七彩光带,打在两人沾满水泥浆的工装裤上。小欧讪讪地摸出半包烟,烟盒上印着他们亲手砌进墙体的楼盘广告:“精装婚房,幸福启航“。

小陈没接烟。他仰头望着三十七层的楼体,那些被安全网罩住的阳台像无数张开的嘴。去年浇筑这栋楼时,他见过最豪华的样板间——水晶吊灯在未干的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马桶盖上还贴着“已消毒“的封条。那天收工后,他在公交站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中介,正给客户比划主卧飘窗:“最适合放婴儿床“。

父亲打电话来说,去年他相亲差点成了的那个姑娘,上个月嫁到了县城,听说男方出了二十八万彩礼。

“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工。“父亲在电话里叹气时,小陈正蹲在活动板房门口啃冷掉的盒饭,远处塔吊的红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午饭铃响了。小欧凑过来分给他一根火腿肠。“你说人活着图啥?“小陈突然问。安全通道里传来工友们的说笑声,有人在炫耀新买的球鞋,有人商量下班去网吧开黑。斜对角五金店的老板娘挺着孕肚出来倒水,她男人去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黄昏收工时起了风,安全网在暮色中鼓荡如帆。小陈把工具锁进铁皮柜,柜门贴着褪色的福字,是去年春节值班时贴的。手机在裤兜震动,母亲又转发来某相亲直播间的链接。他望着工地上渐次亮起的照明灯,忽然想起老家屋后的竹林——小时候总爱把竹叶叠成小船放进溪流,看它们打着旋儿漂向山外。

“走啊,网吧充五十送可乐!“小欧从背后拍他肩膀,几个年轻工友勾肩搭背走过绿化带。

夜色渐浓时,塔吊的红灯成了天际线唯一的星辰。活动板房里传来泡面香气,有人外放着短视频的笑声。小陈枕着胳膊躺在水角落的上铺,夜风裹着远处工地的焊接火花,像一场不会落幕的烟火表演。

他知道明天混凝土车还会准时轰鸣,知道下个月楼盘就会挂出“售罄“的横幅,知道老家后山的竹林正在慢慢变黄。但此刻月光正爬上未安装玻璃的飘窗,在裸露的钢筋上镀了层银边,仿佛某种温柔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