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惠卿(2)
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樊楼,原名白矾楼。为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东京梦华录》记载:“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东京富贵迷人眼,十分繁华,樊楼当独占三分。公子王侯,文人骚客,莫不留恋此间。
不过今日聚集在这里的,可不光有膏粱子弟,红粉佳人。
一队队的士兵,将樊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居民,全都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什么也看不见啊,里面怎么了?”
“听说出人命啦!”
“人命?谁死了?”
“里面一个姑娘呗,晚上伺候人,天亮一看,竟然死了!”
“那也不至于惊动这么多人啊。”
“你不知道,我刚才听见人说,牵扯着那个……王官人的小儿子,王衙内啦。樊楼老板要告官,你想这王衙内岂是吃气的?说什么也不去衙门,跟几个狐朋狗友,把樊楼砸了个稀巴烂。
如今开封府尹亲自到场,里面正纠缠呐。”
“啧啧啧,竟是扯上这么一个纨绔了……那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人?”
“谁知道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踮着脚往里面望。隐隐能看见大堂里坐着许多人。
“我就一句话,人死跟我没关系,衙门我不去。要我去衙门也行,只能打官司,告樊楼老板诬陷好人!”
说话的是王方,坐在一张鸡翅木雕花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刚才跟樊楼那些打手打架,把头发都打散了。
樊楼老板樊楼老板,没好气冷哼一声。
“怎么着?”
“怎么着!”
王方身后,四五个与王方一样,都是纨绔子弟,立刻拍案而起。他们带来的家丁,全都护在王方周围。
樊楼老板撇了撇嘴,看着周围被砸得稀巴烂的桌椅板凳,花屏屏风,没了气势。
“都少说两句。”
王方对面,坐着开封府尹吴充,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我说……叔明啊,案发当场,只有你在屋子里,若果真不是你,查清楚了,自然就还你清白,如此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跟你去衙门?”
王方冷哼一声。
“外公,我凭啥去?他们把死人扔我床上,我还没他妈要精神损失费呢,还跟你去衙门,做梦。”
樊楼老板听不懂什么叫精神损失费,只是没好气道。
“那你说,就你跟这霖儿在房里,你们干什么了?”
“你他妈说能干什么!”
王方跳了起来,椅子都碰倒了。
“我跟你说,小爷现在我正害怕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小爷要是得了什么不干不净的病,你这破店也甭想开了!”
“你!”
樊楼老板气得浑身哆嗦。
“市井无赖……简直不可理喻!”
吴充拿王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闭着眼睛叹气。
不是他害怕王方。
而是他跟王方关系比较暧昧。
他是王方叔叔王安礼的丈母爷。王方还得叫他一声外公。
就碍着这层亲戚,吴充是骂也不好骂,训也不好训,更别说动刑了。
只好偷偷差人,去把王方他爹王安石给请来了。
吴充抬眼看了看外面。
这个王安石,怎么还没来呢……
没等来王安石,仵作验完尸体,下楼来了。
吴充:“如何?”
仵作面犯难色:“一时难以分辨清楚。死者身上有多处伤痕,大多像是被外力击打的。”
众人都看向王方。
还有这种癖好呢……
王方耳朵一红。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打的……”
吴充:“你昨晚就没发现?”
“我……”
王方眯起眼睛。
“我昨晚多吃了几杯酒,就晕晕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了。连昨晚干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
他立刻揪住樊楼老板不放。
“你别不是在酒水里下药,故意算计我吧!”
“这正是鄙人接下来要说的了。”
仵作接着王方的话说下去。
“适才鄙人剖开死者尸体,见死者体内五脏,皆已发黑,似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死。但死者浑身又多有被殴打的痕迹,因此不敢确定究竟最终是因外力而死,还是中毒而死。”
王方立刻嚷道。
“果然了!这个黑心老板下毒害人,如今又栽赃嫁祸给我,摆明是在算计人!乖乖,昨夜的酒水我也吃了,我不会也要中毒而死吧!”
樊楼老板急了,赶紧辩解道。
“胡说!我这里是正经生意人家,怎么可能有毒药,又怎么可能去算计你!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不是你害人,难不成是我害人啊,告诉你,你现在罪加一等了知不知道?小爷我到衙门一告一个准!不把你告得倾家荡产,我就不姓王!”
“你!你……”
王方的嘴像连珠炮似的,舌灿莲花,没理也要争三分,把樊楼老板气得,只会张着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吴充满脸疲惫,只是盼着王安石赶紧来,也就他能降服这个混世魔王了。
“外公,你别坐着了,人命关天,总得查清楚吧。”
王方对吴充说道。
吴充刚要说话,从外面挤进一个中年人来,白净长脸,眉眼细长,气度翩翩。
“案子不用审了,我作证,此事与王衙内无关。”
吴充眯起眼睛,不认识这号人物。
但王方认识。
这位就是王安石最信任的得意门生,新政改革二把手,王安石罢相之后的掌舵人,也是新党里面除了王安石,最褒贬不一的一个人物。
吕惠卿,字吉甫。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得到重用,只是一个集贤殿的校勘。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研究员。
吕惠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对吴充拱手道。
“在下集贤殿校勘吕惠卿,久闻吴官人大名,幸会幸会。”
吴充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眉眼低垂,尽是一片恭敬态度。
但久历宦海,识人无数的吴充,还是对他的感觉不怎么样。
因此只是微笑道。
“早就听介甫常常提起你,原来你就是那位吕惠卿。介甫对你,称赞有加,说你才不下管仲。”
“不敢不敢。学生萤火之光,怎敢比天空皓月。”
吴充笑容愈发玩味。
“不知你方才说的案子,是什么意思?”
吕惠卿抬头,略显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