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一年八月望后四明失守黎庶流离实在情形节略

自八月十二日英夷攻击定海，经寿春镇王、舟山（定海）镇葛、处州镇郑三总戎力战四五昼夜，杀贼二千余人。惟杀之贼多系汉奸，缘该夷惯使汉奸为前队导引，而以夷兵押后，以故汉奸死而夷人生。惟时警报飞驰，羽书络绎，屡向钦差大臣行辕告急。无奈援兵不发，夷众豕突狼奔，三镇势孤力竭，延至十七日同时阵亡，遂至失守。旋于二十六日攻陷镇海，直逼宁波。钦差大臣裕先自肩舆逃避，行至余姚，自知无颜见人，始行自尽。宁波府邓、镇海县叶，相率而逃，兵卒溃散，宁郡不战而失。更可笑者，慈溪、余姚二令闻风先逃，迨探得城中尚无变动，数日后又复潜回视事。守土之官如此善遁，节义全无，廉耻丧尽，上官竟茫然不顾问，仍令忝颜而居民上，安得不使人心惶惧，寇盗横行，从此谣言四起，惑乱异常。……

该夷自踞宁郡，设有伪官郭姓，出有伪示，名曰安民，实仍抢掳城中米石仓谷，定价每担洋一元，无知贫民竞相争买，多被夷人掳去，涂面濯药，即声哑面黑，充作黑鬼。凡有银钱铜器，以及各神庙寺观钟磬等物，劫掠一空。更可恨者，黑鬼夷奸淫妇女，肆行酷毒，白鬼夷阳则禁止黑鬼，阴亦不免奸污。见有壮健之人，勒供驱使，胁为汉奸，如有不从，即割耳剪发。生灵涂炭，何忍言哉！尔时宁波之江厦，仍有大夷船两只拋泊内港，另有大小夷船二十余只，散在镇关内外，随潮上下，往来无定。余姚境内先于九月初七八间，有三板夷船一二只驶入，当被该地土民率众击退，此后不复来侵。上虞、慈溪尚称安贴。现在当路钜公，意在专候星使各大臣莅浙，再议设施，窃恐仍无胜算，徒事纷扰闾阎。……

再，逆夷来攻定海以前，先于七月间有火轮大夷船多只在外洋游奕，忽去忽来，并无动静。迨后有三板夷船一只驶入石浦内洋（此处为宁波府所，设有石浦海防同知）之郭巨村，夷人登岸采买牛羊、寻汲淡水。该处民人畏法不敢与通贸易，情愿任其抢夺，彼即掠取牛羊鸡鸭而去。越日复遣夷卒到村，以呢羽洋货特赠村民，作偿物价，意原不恶。讵料其时适逢裕制军以派委之弁兵巡役入村搜查，当将该夷拿获，黑白鬼子各一名，解送制军行辕请赏。旋经该夷前来指名索讨，声言还我二人便当即生，否则必欲攻城复仇。裕制军宪令森严，不容毫发，遂将黑白二夷立置极刑，抽筋剥皮，枭首悬示，以为快心得计。孰知激怒夷众，遂将郭巨村全行杀害，房舍放火焚烧，数十家性命悉成灰烬，出自裕制军高厚宪恩。旋复急切攻城，势甚猛烈。及至定海失守，裕制军严威顿挫，莫展一筹，而又按兵不发，致使定海危城无救，三镇台殉难，一时兵民死伤无算，镇海、宁郡旋踵失陷。误国殃民，祸延江浙，实皆裕制军一人刚愎所致，全浙人民无不痛恨。而犹得谓为捐躯报国，崇祀昭忠，死如有知，得无自愧！似此蒙蔽圣聪，不分皂白，实不解抚浙大吏是何居心！此真劫运使然，苍生合该遭难。如斯世界，尚何言哉！若仍如去年伊协揆之镇静无为，加以馈送该夷牛羊面食，纵使定海不保，或可坚守镇海关要隘，不致猝遭此日之惨烈也，哀禀痛哉！以上云云，系宁绍两郡已往目前实在情状，但不卜后事如何，诚不免切抱杞忧，心寒胆落，奈何奈何！谨略。

又有宁郡人来言，辰下夷众在城，除将银钱、铜器、钟磬等物掠去外，尚无别项扰害，惟将江厦店屋民房全行拆毁。又于寺观中携取大铜钟时，来向各典铺告借棉被各五十条，以为落钟时铺衬地上，免致损钟之用，用毕悉为黑夷抢去无还，余尚相安。只可恨黑夷强掳妇女，恣肆奸淫，实堪发指。更探得定海自该夷踞后，夷目璞鼎查等俱挈眷登陆而居，城市照常贸易，民皆归之。果尔，则此处似觉难于收复矣。慈溪、上虞二邑无侵犯，惟各自戒严耳。谨再略陈。

——选自《道光鸦片战争档案汇存》第四册，第57—70页

附录 宁波民众逃难诗

哀宁波，宁波吁可哀。逃兵五六十，气色若死灰。倒拖斧与刀，喧言红毛来。居者闻此言，仓皇弃楼台。行者闻此言，奔走起尘埃。妇孺闻此言，哭泣沿江涯。舟子闻此言，故向中流开。千钱至万钱，百唤始一回。船中男女杂，项背相挤排。箱筐任倒置，啼笑纷婴孩。我乘小破舟，呼者声如雷。不敢附之载，逃兵方眦睚。侧顾岸边人，肩负何累累。疾趋屡昂首，视日心悲摧。悲摧不识路，痴立号同侪。旁有水村农，咨嗟对疑猜。可怜白日落，照见江如揩。照见海天云，血惨寒涛堆。我舟泊芦荡，急橹惊宵催。举头压乱星，低头竟谁偕？伶借瘦仆弱，始思故里佳。故里虽苦饥，骨肉情低徊。异乡一失计，或饱狼与豺。皇天鉴下民，福为祸所胎。粤闽及此乡，航海萃货财。鬼神恶淫佚，烽火成昏霾。吾欲竟此诗，此诗伤我怀。聊比监门图，以告报艰才。

——选自阿英《鸦片战争文学集》，第8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