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想象:爱默生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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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曲Ⅰ[1]

1

在当下这个时候,

诗人的命运十分艰难,

生不逢时;

他所有的成就,

都是取之于大自然的宝库,

然而对他而言,毫无益处。

当松树摇动树梢上的松球

与瀑布声形成谐音的时候,

他便朝着树林快步地走去,

与林中鸟和树木亲密交谈:

恺撒罗马大帝,树木茂盛,

诗人在那里可谓无拘无束。

他漫步走到了河岸的旁边,——

既不带鱼钩,也不拿鱼线;

他站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

既不拿猎枪,也不带镰刀;

他真的是没有什么可做的,

也看不到有什么人去找他,

没有任何别人在他的身边,

也没有看见那隐约的神灵。

想必是神明让他眼花缭乱:

没人想要他所知道的东西。

他走在树林中,心满意足,

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命运,

也不见那糟糕的忧郁心情。

他种下了那些神圣的植物,

没人想要他所知道的东西;

他藏起他的知识并不张扬。

这个人最为珍惜的知识在

别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沉思的影子、颜色、云朵,

各种青草嫩芽和蝴蝶虫茧,

野生蜜蜂做巢居住的树枝,

点缀紫罗兰花花瓣的色彩,

为什么大自然喜欢数字五?

为什么他重复星星的形状?

热爱自然世界的一切活物,

无论遇见什么他都感好奇,

首先是对他自己感到好奇,——

有谁能够告诉他他是什么?

或者是怎样遇见那来往于

永恒山林之中的人形精灵?

2

我认识这一位森林观察员,

一位自然年份的吟游诗人,

一位春天时节的预报先知,

一位星球和潮水的通报者,

一位深知并且真正喜欢这

山谷分享给他的每件乐事;

大自然似乎不可能在一个

秘密的地方栽培任何植物,

在颤动沼泽,在积雪山峰,

在涓涓小溪旁的高高草丛,

在巨石缝隙间的积雪之下,

在小鸟和狐狸熟悉的湿地,

但是他总是能够准时到来,

恰逢处女闺房打开的时候,

仿佛是一束阳光照进那里,

并讲述其世代相传的故事。

仿佛是微风把他吹拂到此;

仿佛是那些麻雀教会了他;

仿佛是神秘洞察使他知道

红门兰生长在远方的地里。

许多碰巧发生在地里的事

却很少被渴望的眼睛看见,

但自然展示她所有的魅力,

来打动这位聪明的朝圣者。

他看见那只鹌鹑振翅扑扑;

他听见了山鹬夜晚的颂鸣;

发现一窝茶色歌鸫的雏鸟;

看见那只害羞的鹰在等他;

远处他人所能听到的一切

和在灌木暗处猜到的一切,

都展现在这位哲学家面前,

且应他之约似乎即将到来。

3

他在未开垦的缅因寻找那帮伐木工,

发现上百个湖泊流出了一条条小河;

他大步走在尚未植树造林的土地上,

无处不见的阳光已经很久没有照射;

驼鹿在吃草,暴躁的熊在那里行走;

而啄木鸟在那根高高的树杆上奔跳。

他走在林荫道上,在清香的道路上,

看到出名的林耐挂着它双名的标签,

并且祝福这位花卉大师的纪念丰碑,

在北面树荫下散发出他美名的芳香。

在小树林中,他时不时地能够听到

年份已久的古松树突然间震天倒塌,——

哗啦啦,一棵完美古树的死亡赞歌,

宣告属于它的那个绿色时代的终结。

古树平平地躺在地上,树上所有的

甜美和芳香都已回归了物种的起源;

它屹立苍天的高塔共创华美的时代,

它让人眩晕的树梢装扮着美丽清晨。

穿过绿色的帐篷,身穿自然的古装,

他四处游荡,人兽同一,心满意足。

黄昏降临时,他享受着夜幕的欣慰;

黎明来临时,他沐浴着明媚的晨曦。

三个月亮就树立了他当隐士的决心,

只要能在无边的树阴下自由地游荡。

胆怯的小动物在打听着它们的道路,

担心有敌人在洞穴和沼泽地里闲逛,

因此不敢前去把来龙去脉搞得清楚,

悲叹把将来的不幸当作过去的罪恶。

聪明人不是这样,他无须胆小守护,

而是前去侦察前进路上存在的危险;

无论走到哪,聪明人总是自由自在,

壁炉边就是他的大地,客厅是苍穹;

他清醒灵魂的去处,就是他的道路,

是神用自己的光照亮和指引的道路。

4

那是一个令人陶醉的日子,

当天才的神明从天空飘过,

风仿佛可变换二十个风向,

顿时间暴风骤雨无法刮起;

它吹向北方,但依然温暖;

或者南方,天空依然晴朗;

或者向东,吹起红花草香;

或者向西,带走雷声惧怕。

那位谦卑深邃的农民坐在

从树林里流出的溪水旁边;

松树根如麻绳般纵横交错,

捆绑出它错综复杂的宝座;

宽阔的湖面,沙草的岸边,

湖水明亮如镜,清澈见底,

映出了湖边翠绿的树木和

在天空中豪迈飞扬的云彩。

他无疑是整个情景的核心;

他身上的阳光都更加明亮;

高山和云彩熟悉他的面庞,

就像熟悉它们自己的一样;

山云之间意气相投,所以

了解天地之间共同的孩子。

“你问问”,他说,“是什么

引导我穿过无路的灌木和

宽阔崎岖阻碍重重的林地?”——

我发现了溪水潺潺的河床。

溪流的水道就是我的向导;

我便心怀感激,顺水而行,

或者顺着干枯的河道行走,

它们领我穿过潮湿的沼泽,

穿过灌木、蕨地、山狸窝,

穿过挡住去路的花岗岩带,

并展示了不可抗拒的友谊。

高山飞泻的瀑布引领着我,

充满食物的溪水滋养着我,

并把我带到了最低的地方,

确信无疑的海洋沙滩之上。

森林中树皮上长满的苔藓

就是黑夜降临后的北极星;

树林中长满各种紫色浆果

为我提供必要的粮草食物;

因为自然的永恒忠诚永远

来自对大自然的忠诚永恒。

当森林企图误导我的时候,

当夜晚和黎明对我撒谎时,

当大海和大地拒绝养我时,

那就是我必将死去的时候;

然而我的母亲将在她最为

翠绿的地上给我做个靠垫,

即便六月鲜花也无法拒绝

掩埋他们爱人亡友的躯体。


[1] 编译者注:爱默生的《林中曲Ⅰ》(“Woodnotes Ⅰ”)一诗最早于1840年10月发表于《日晷》,后来收录于爱默生1847年出版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