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说 青春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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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三百，写到酒的有三十八首，占十分之一强。在雅、颂两部分中占比尤其高，可能是因为酒在当时用于祭祀多，用于王公大臣的饮宴多。风就是民歌，但排在《诗经》最前面。这是孔夫子伟大之处，用现在的话说，充分体现了他注重人民性的一面。

《国风》中第一首写到酒的诗是周南地方（今汉中、商洛一带）的《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hánɡ）。

陟（zhì）彼崔嵬（wéi），我马虺（huī）隤（tuí）。

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sì）觥（ɡōnɡ），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jū）矣，我马瘏（tú）矣，

我仆痡（pū）矣，云何吁（xū）矣。

对人的思念，是“人生普遍的情绪”之一。因为思念，采摘卷耳（苍耳）的活儿都不能认真完成了，把还没满筐的卷耳丢在大路旁，自己骑上那匹老马，到高高的山岗上，马儿也好像受了我的影响，打不起精神来了。想的那个人是看不到的。接下来干嘛呢？喝酒吧！期盼酒能让我不老去惦记他（她），酒能让我不总是为他（她）伤怀。“我姑酌彼金罍”，拿出金子做的酒器，喝了起来。当然，酒入愁肠愁更愁，连我的马儿和仆人都仿佛病了一般。这就是我国最早的一篇酒诗，这就是有记载的最早的关于诗酒情怀的文字。千古同此一杯酒。也许是这首诗描写的状态太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了。所以，后世的很多诗人提到酒，往往用“金罍”称之。

上面这首诗是一个人喝酒，而《女曰鸡鸣》就是夫妻两个人喝酒了。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yì）凫（fú）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女人说，鸡叫了。男人说，天还没亮呢，不信你起来看，星星还都闪烁着呢。女人还是劝丈夫起来了。可能是觉得丈夫懒觉没睡足就得起来打猎不容易吧，妻子就说，等打来猎物给你做美餐。“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描绘出一幅精美的特写，酒香琴声的袅袅余味，到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得到。

当然，生活中的不如意总是难免的。看看下面这位：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失眠。原因也不能向人讲。人生谁无此况味？怎么办？带上酒去遨游吧。

这就是《诗经》中的爱与孤独。温伯雪子说：“中国之君子，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是耶？非耶？《国风》中的酒诗作者，恐怕不能说陋于知人心吧。《国风》中酒诗的吟唱是朴素的，在形式上没有后世烦琐的格律要求；在内容上没有各种用典，也没有各种意象的重复；在语汇上都是非常朴素的自然人事，简洁而又回环往复，热烈而又沉郁顿挫，浅显而又深入人心，平淡而又洞悉人情。这真是我们这个民族青春时代的回响，即便是几千年后的今天读来，仍不会有一点“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