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孙壮志

这本以“欧亚区域合作的新趋势与新挑战”为主题的文集，既是第一届欧亚区域国别研究博士后论坛的成果，也包括多年以来我们研究所出站博士后在科研岗位上完成的代表作，厚积薄发，有不少关于俄罗斯和欧亚国家政治经济发展、对外交往和区域合作的深刻思考和独创观点，值得一读。

学术界对“欧亚空间”并没有形成一种共识，也很少有“圈外”学者使用这样的地区概念。这个冷战后出现的新地理“空间”，可以包括作为全球性大国的俄罗斯以及部分过去属于苏联一部分的新独立国家，其特殊定义带有鲜明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色彩。具体说有四个版块，即俄罗斯，中亚五国（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南高加索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三国，地处东欧的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三国。我们从事这个独特区域研究的学者，深知把握这个地区数十年变化的轨迹以及每个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状况和外交走向，需要付出多少艰辛的努力。因此，每一篇文章都凝聚了作者很多心血，正是因为有这些难得的付出，我们依然对这一学术上相对“边缘”，但仍然不断发展壮大的学科充满信心。过去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的实践难以摆脱“以欧美为中心”的体系，相应的理论研究也受到影响。随着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带来国际格局的深刻调整，大国关系也在加速演进，世界的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剧烈变化，我们研究的区域以及研究的成果，其重要性也会逐步显现出来。

一

之所以我们的研究区域和成果很重要，是因为俄罗斯和欧亚地区已经经历和正在经历的“变”。首先，“变”是制度层面的根本改变。从20世纪初走上转型之路，俄罗斯和欧亚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管理体制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形式上接受西方的发展模式，实际上根据自身国情不断进行“调适”，国家治理上坚持自己的政策选择，保持和恢复了不少传统的做法，同时根据形势发展经常有所创新，维持了国内的基本稳定。经济发展也是几经波折，试图改变传统的以资源和原料生产为支柱的不合理结构，主动寻求数字和科技转型，增强自身产业的国际竞争力。欧亚新独立国家还面临现代民族国家构建的艰巨任务，在巩固自身的主权和独立的同时，需要不断完善政治、经济、安全的管理体制，强化主体民族的地位和国内的凝聚力。虽然各国都出台了中长期发展规划，提出一系列宏大的目标，但要真正走上国家强盛和现代化之路，还需要更大力度地推进全方位改革。

其次，“变”还集中体现为国家间关系的复杂性。本来走出同一个国家行为体，起点相似，体制相同，又有着非常密切的历史文化联系，地理上、经济上都难以完全分割，但区域的“一体化”对这些国家来说却非常艰难。20世纪90年代初成立的独立国家联合体虽然多数欧亚国家都先后加入，但合作虚多实少，统一安全空间的设想没有实现，只是2010年签署了自由贸易区协定，合作算是有了一些实际进展；21世纪初成立的俄罗斯主导的经济和安全机制都没有涵盖整个地区，2015年启动的欧亚经济联盟目前只有5个成员，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只有6个成员。在乌克兰危机升级后地区国家又进一步发生分化。有的国家间因为领土、民族等问题还发生了流血冲突，如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围绕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归属爆发的冲突持续30多年，成为国际热点，外部势力积极介入，给地区的和平带来不利影响。

最后，“变”同样表现在发展前景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随着大国博弈和乌克兰危机的延宕升级，欧亚地区的安全格局、国家关系正在经历新一轮调整和变化，各国内部的问题在特殊背景下也容易被放大。俄罗斯需要长期应对来自西方的、持续的经济和安全压力，在极限制裁的情况下努力改变经济发展的模式，实现替代的任务非常繁重，通过外交上的“转向东方”寻找新的对外经济合作伙伴，同时还要加强对内部的控制，避免出现社会动荡，危及政权安全。欧亚国家既要保证经济的稳定增长，注重民生保障，又要坚持在选择发展道路保持自主性，有效抵御来自外部的干预和渗透，避免国内的矛盾在各种因素的催动之下转向激化。未来对这些国家来说安全威胁更多来自非传统领域，从政治、文化、经济、生态的安全到网络信息、意识形态安全，需要各国与国际社会建立更加良好的互动关系，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开展多边合作，打造更加有效的危机应对和安全保障机制。

二

之所以我们的研究区域和成果很重要，是因为俄罗斯以及欧亚国家与中国历史上和现实中的“近”。首先，“近”是地理上、地缘上的相互亲近。“远亲不如近邻”。中国与俄罗斯、中亚国家有着7000多公里的共同边界，苏联时期曾经发生过冲突，中苏关系正常化以后开始着手建立睦邻友好原则，1991年随着苏联解体，中国在北方和西北方向的邻国由一个变成四个（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谈判的对象也由一个变成四个。随着1996年《关于在边境地区加强军事领域信任的协定》在上海的签署和1997年《关于在边境地区相互裁减军事力量的协定》在莫斯科的签署以及“上海五国”机制的启动，特别是2001年中国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作为创始成员的上海合作组织宣告成立，中国和俄罗斯及中亚国家的双边和多边合作快速发展。双方在谈判的基础上签署国界协定，宣布要彻底解决冷战遗留的历史问题，建立和平友好的新边界，成为名副其实的“好邻居”。地缘上的便利，还为跨境合作、地方合作以及交通、能源等领域的合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成为双方合作的一大优势。

其次，“近”还体现为国家间关系的紧密程度。30多年来双边关系快速提升，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成为新型国家间关系的典范。从与中亚国家上千年“丝绸之路”的历史交往，到今天我们与该地区国家建立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双边和多边合作都不断深化，机制和平台越来越多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比如中俄已经建立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双方有政府间合作委员会，还有中俄友好、和平与发展委员会，地方合作理事会等机制。中国和哈萨克斯坦已经建立永久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双方的合作委员会成立于2004年5月，当时有9个分委会，负责协调各个领域的合作，后来又成立了环保合作委员会。中俄、中国和中亚国家之间的政治、经济、安全、人文合作体现出高水平、宽领域、多层次的特点，不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和左右。中国与白俄罗斯也成为全天候全面战略伙伴，中白“巨石”工业园成为“一带一路”上的示范项目。

最后，“近”还体现为各自的核心利益以及地区和国际事务中相互支持，对共同关心的国际问题表达共同的立场和看法。中国与俄罗斯及欧亚国家的国情、经济水平和文化传统有很大差异，面临的内外挑战也各不相同，但能够相互尊重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彼此平等相待，能够在相互交往中照顾到对方的实际利益，特别是核心利益。比如在中国与俄罗斯、中亚国家及白俄罗斯在签署发展战略伙伴关系的文件中，都会明确强调，相互给予更加坚定有力的战略支持，支持对方走自身发展道路和维护本国核心利益，不断加强和扩大互信合作。在国际和地区形势发生急剧变化的今天，中国与俄罗斯及欧亚国家坚持走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维护真正的多边主义，反对外来干涉，共同打击“三股势力”，反对霸权主义和霸凌行径，是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和多极化进程的重要力量。另外，双方在发展经验上的相互借鉴，积极探寻走向现代化的新途径，也进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三

之所以我们的研究领域和成果很重要，是因为俄罗斯以及欧亚国家在新的国际背景下的“亲”。首先，国之交在于民相亲，双方不断夯实增进人民之间友好情谊的政治基础。中国与俄罗斯以及欧亚国家的关系经历了曲折的发展历程，2001—2002年中国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签署双边《睦邻友好合作条约》，2007年与塔吉克斯坦先后签署双边《睦邻友好合作条约》，2013年、2014年和2015年分别与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白俄罗斯签署《友好合作条约》，是双边关系中最重要和最具基础性的文件，近几年条约期满后都得到延期。这些条约中都专门强调了民间往来的重要性，表示要承继历史传统，确立“世代友好”的新原则，决心使两国人民的友谊世代相传，并且以最高法律文件的形式固定下来。这在中国外交的其他方向上是很少见的，说明欧亚地区在中国民间外交当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其次，“亲”体现为人文交流不断扩大，各种平台不断增多。中国与俄罗斯从2006年起开始互办“国家年”，作为落实《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的重要举措，通过举办文化节、教育展、科技交流、智库论坛等丰富多彩的活动，增进相互间的了解和认知，提升在人文领域的交流层次和水平。政府间合作机制涵盖的人文领域越来越多，青年、媒体、地方的交流越来越受到重视。包涵更多人文内容的中国—中亚合作论坛迄今已经举办十届，2021年在武汉举行首届上海合作组织民间友好论坛、2022年在中国的古城西安举行中国—中亚民间友好论坛、2023年在青岛举行上海合作组织民间友好论坛暨友好城市论坛。此外，2023年借首次中国—中亚峰会在西安成功举行并正式启动中国—中亚元首会晤机制的契机，中国—中亚通讯社论坛、中国—中亚人权发展论坛、中国—中亚智库论坛、“中国—中亚高等教育合作论坛”先后举行，聚焦不同主题，并且都实现了机制化。中国与俄罗斯、欧亚国家互派留学生的数量不断增多，孔子学院、鲁班工坊在这些国家受到年轻学生的追捧。中国和哈萨克斯坦率先签署互免签证的协议，也表明了未来商务、旅游、探亲访友在中国和俄罗斯及欧亚国家之间会越来越便利。

最后，“亲”还体现为中国与该地区国家携手构建更加紧密的双边和地区命运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发展，共享繁荣。这个理念是习近平主席2013年3月作为国家元首首次出访，在俄罗斯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发表重要演讲时正式提出的。同一年9月习近平主席又在哈萨克斯坦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中国领导人提出的国际关系新理念得到俄罗斯和欧亚各国的高度认同，这些国家都支持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主动出台本国的中长期战略规划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对接合作，如哈萨克斯坦提出的“光明之路”新经济政策、吉尔吉斯斯坦的“2026年前国家发展纲要”、塔吉克斯坦的“2030年前国家发展战略”、土库曼斯坦的“复兴丝绸之路”战略、“新乌兹别克斯坦”2022—2026年发展战略等。中国与俄罗斯、欧亚国家的合作还对地区的稳定和发展作出贡献，使上海合作组织命运共同体、中国—中亚命运共同体等“中国智慧”“中国方案”能够在地区层面率先实践，成为良好的示范。

四

本论文集收录的文章涉及的领域和问题比较宽泛，尽可能地为大家提供了一个相互交流和展示自己的平台。虽然文集中既有学术水平颇高的上乘之作，也有还稍显稚嫩的入门文章，但每一篇论文都凝聚了作者的心血，都是经过独立思考和认真创作、最终呈现给大家的研究成果。我们编撰起来出版，一方面是对这些年轻学者学术能力的肯定；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吸引同样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专家学者进行讨论。遗憾的是，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因为研究领域的限制，自博士后建站以来顺利出站的年轻学者人数还不多，文章的数量因此也确实有限，希望未来能够有更多的优秀年轻学者参与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共同推动这样一个重要区域的研究达到更高的水平，结出更多的硕果。

很难忘2023年6月在四川大学美丽的校园里举办的第一届欧亚区域国别研究博士后论坛，得到了川大国际关系学院领导的鼎力相助，特别是我的老朋友李志强院长和毕业于我们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师从李静杰所长的沈影老师，给予了特别的关照。周到的安排和热情的接待让参会的研究所同事以及应邀参会的博士研究生、博士后有了非常好的研讨环境。这样的氛围对参会的年轻学子来说是非常值得珍惜的，相信未来也能够成为他们走上治学之路的前进动力。当然，论坛能够顺利举办，也要感谢中国社会科学院人事教育局博士后管理办公室的支持和帮助，给予我们直接的指导。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办公室的各位同事，特别是负责博士后工作的许晓然不仅承担了博士后论坛具体繁杂的会务工作，还主动联系作者，对论文进行初步筛选。中国社科院俄罗斯研究中心副秘书长马强从征文、初评到论坛的召开，全过程支持保障了论坛的顺利进行。研究所一些老师参与了投稿的评审工作，认真负责，提出不少宝贵的修改意见。这些同事的辛苦劳动保证了博士后文集能够顺利面世，而且基本上都是无私奉献，可以说，没有这些同事的付出，就不会有这次成功的论坛和这样一本文集。当然，文集的编辑出版还受到其他一些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有些参加论坛的博士生撰写的论文没有选入，敬请谅解。文集存在的不足之处，也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是为序。

2023年12月2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