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夜雨惊变
建安四年仲夏,素有“华夏第一城池”美誉的襄阳城,仿若被一只无形且极具力量的巨手紧紧扼住咽喉。
街巷之中,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黏稠得如同难以搅动的胶状物,行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艰难地冲破一层阻碍,胸口沉闷不堪。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低垂至城墙垛口,那模样恰似一张无边无际的巨大黑幕,严严实实地将整座襄阳城笼罩其中,使得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几近窒息的压抑氛围。
护城河宛如一条静止的丝带环绕着城池,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浮萍,在闷热无风的空气中,缓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息。
偶尔,会有耐不住这压抑环境的鱼儿,奋力跃出水面,短暂地打破这死寂般的平静,随后又迫不及待地迅速沉入水底,只在浑浊的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渐渐扩散的涟漪,转瞬之间,一切又恢复了那令人绝望的宁静。
午后,沉闷的雷声从汉水方向滚滚而来,起初如远处战鼓轻擂,若有若无,却在人们心中激起阵阵不安。
渐渐地,雷声愈发密集,化作震天轰鸣,仿佛无数战鼓同时被擂响,震得城墙的砖石都微微颤抖。城中的百姓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天空,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板上,瞬间激起半尺高的水雾。
街道上的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匆忙躲避着雨水,有的抱着头冲进街边的商铺,有的用蓑衣或斗笠遮挡着身体,在雨中慌乱奔跑。
商铺的伙计们纷纷用力紧闭雕花木门,“吱呀”“哐当”的关门声在街道上此起彼伏,只留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刺史府西跨院的铜铃骤然炸响,尖锐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雨幕的沉闷,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群。燕儿们扑棱着翅膀,在雨中慌乱地四处飞散。
暗门六跨的统领们闻令而动,脚步声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急促响起。
张成望着腰间玄铁腰牌,心中五味杂陈。这块腰牌承载着刘表的信任,可他刚从囚室走出,身上的枷锁虽去,心底的疑虑却未消。
“主公如此重托,我若有负,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主公?”
他暗自思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未干的血迹,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议事厅内,雷军展开浸透血渍的布帛地图,粗糙的指腹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老茧,此时正反复摩挲着长江弯道处的标记。他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蔡氏余党分三路逃窜。南路奔公安,勾结武陵蛮意图借道……”
刘琦盯着案头泛黄的账本,墨笔在“长沙冶铁坊”条目上反复勾勒,纸张被戳出细密的破洞:曹操终于是南下了!
他忽然抬头,眼神冷冽如淬了毒的箭矢,开始部署任务……
待众人离去,刘琦独倚朱漆栏杆,望着被雨幕笼罩的襄阳城。
前日宗庙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刘表咳血染红了玄色朝服,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将荆州牧印玺按入他掌心,印纽上的螭龙纹硌得生疼。而更清晰的,是在长沙那些个深夜,父亲书信中对他的谆谆教诲。
就在刘琦沉浸在回忆中时,朱然匆匆跑来,神色慌张:“主公!州牧大人病情突然加重,医师们都已赶到,您快去看看!”
刘琦心中猛地一紧,顾不上打伞,冲进雨幕朝着刘表的寝殿狂奔。
寝殿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气,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青铜烛台上的蜡烛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刘表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往日威严的面容如今布满了病态的青灰,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脯艰难地起伏着。不过短短几日,身体便出现如此大的变故,刘琦实在是接受不了。尽管灵魂上他并不是刘表的儿子,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刘表对他表面漠视,暗里却是倾尽能力相助,不是父子又是什么呢?
太医令满头大汗,手搭在刘表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他放下手,转向一旁焦急等待的刘琦,声音颤抖:“公子,主公……主公这是积劳成疾,又忧思过度,伤及五脏六腑。如今药石难医,只能……只能尽力拖延些时日了。”
蔡夫人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先是拉着刘表的手不断呼唤:“主公,你醒醒啊!琮儿还等着您教导他呢!”
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刘琦,眼神中满是哀求和惶恐。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刘琦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地说道:“琦儿啊,以前是为娘对不住你,猪油蒙了心,诸多刁难。如今你父亲这般模样,为娘实在没了主意。只求你看在这血浓于水的份上,日后莫要为难琮儿,让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为娘做牛做马都愿意啊!”
刘琦看着父亲虚弱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泪水走到床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
那手冰冷而枯槁,再不复往日的有力。
“父亲……”
刘琦哽咽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刘表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守在床边的刘琦,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刘琦急忙俯身,将耳朵凑近父亲嘴边。“琦儿……莫慌……”
刘表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按……按计划行事……荆州……就交给你了……切不可伤你二弟刘琮性命,虎父岂会食子……”
说完,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陷入昏迷。
刘琦握着父亲的手,心中悲痛难抑,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荆州局势又如此危急,一切的重担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父亲用一生心血换来的荆州,完成父亲的遗愿。此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雷声轰鸣,仿若也在为这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悲鸣。
刘琦的心绪如乱麻般纠结,他深知自己如今大权在握,对于刘琮与蔡夫人,究竟该如何处置?
若心慈手软,只怕日后会留下无穷后患;若赶尽杀绝,却又念及同父异母的情分,况且父亲病危之际留此言语,也是父亲的舔犊之情,如此作为恐遭人诟病。
思忖良久,他觉得刘琮资质平庸,难成大器,难以对自己构成实质性威胁,且自己一向以孝顺闻名,若能保全刘琮性命,也能彰显自己的仁德。
权衡利弊之后,刘琦下令将刘琮与蔡夫人一并软禁起来,让他们远离权力争斗的漩涡。
与此同时,他并未放松警惕,着手继续铲除蔡氏一族的主要力量,以免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