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地龙泣血
残月碎作千万银鳞,在漕河黑水上浮沉。萧绝玄铁剑锋挑起半截燃烧的缆绳,火光倏地掠过楚云辞的面庞,将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映得如同折翼的墨蝶。焦木在暗流中碰撞出朽骨相击的声响,远处芦苇荡里惊起的夜枭,将鸣叫撕成碎片洒在硝烟里。
“咳...咳咳...“
呛人的焦糊味中突然渗入铁腥,楚云辞转身时,腕间铜铃撞出一串清音。三丈外的滩涂上,几个佝偻身影正跪成诡异的圆弧,褴褛衣襟被月光裁成飘摇的招魂幡。老里正枯枝般的手捧着陶碗,赤红泉水顺着开裂的嘴角淌落,在锁骨处积成血洼。
“别喝!“她飞身跃过横陈的焦木,鹿皮靴底碾碎河床上结晶的硫磺。萧绝的剑鞘比她更快,玄铁冷光扫过时,五六个陶碗应声炸裂。飞溅的红水泼在青石上,竟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老里正浑浊的眼球突着血丝,干瘪的胸腔里挤出漏风的嘶吼:“地龙泣血...龙王爷赐福...“他猛地扑向泉眼,指甲抠进赭色河床,指缝间渗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闪着金属冷光的赤铁矿砂。
楚云辞的银簪突然发出蜂鸣。她俯身挖开湿黏的土层,《水经注》残卷上的朱批在记忆里灼烧——永和九年,会稽赤泉涌,三月后山崩地裂。指尖蘸取红水轻捻,砂砾间竟混着未燃尽的硝石碎屑。
“这是炼铁淬火的废液!“她劈手夺过老者怀中的陶罐,殷红水波晃出萧绝映在其中的眉眼,“赤铁矿遇硫则锈,锈水蚀腑...你们喝的是三皇子炮制的穿肠毒!“
惊雷自远山滚来,萧绝的剑柄磁石忽然颤动。他望向矿洞方向,玄铁护腕与楚云辞的银镯撞出火星:“水转连磨术的齿轮声。“披风扫过她发梢时,白檀香混着血腥气钻入鼻尖,“跟紧。“
矿洞口的藤蔓如垂死巨蟒纠缠,萧绝剑风过处,腐叶间惊起磷火万千。楚云辞点燃艾草束掷入深渊,幽蓝火焰顺着苔藓攀爬,照见洞壁上铜绿斑驳的抓痕——那分明是人指反复抠挖的印记。
“小心!“萧绝突然揽住她的腰腾空跃起。朽木在他们脚下轰然坍塌,露出十丈高的水车残架。铁制齿轮咬合处卡着成捆毒箭,靛蓝丝线缠绕的绞盘上,半枚狼头铜符正泛着幽光。
楚云辞的银簪刚触到机关枢纽,整座矿洞突然震颤。萧绝将她护在青石凹槽里,碎石砸在玄铁甲上迸出火星。他垂眸看见怀中人睫毛轻颤,发间沾着的赤铁矿粉正被剑柄磁石悄然吸附。
“王爷的心跳...“她指尖虚按他心口,讥诮的笑意忽然凝固——三道血痕正从他肩胛渗过玄色锦衣。
暗河闸门开启的腐臭中混入雪松气息。萧绝握着她的手转动闸轮,墨绿毒汁顺着相贴的掌纹滴落:“楚姑娘这般心疼,不如替本王吮毒?“戏谑的话音未落,胸口突然贴上冰凉——楚云辞的唇隔着衣料轻触伤口,舌尖卷走渗出的黑血。
“腐心蚁的毒涎...“她将毒血吐在岩壁,殷红痕迹瞬间被苔藓吞噬,“半刻钟内不解,王爷就要变作冰窖里的跪尸了。“腰间锦囊抖落的冰蟾蜍跃上伤口,却没察觉自己指尖在微微发抖。
百具冰尸跪拜的姿势如同朝圣,铜鼎中凝固的尸蜡泛着诡异蓝光。楚云辞银刀刮取膏体时,萧绝剑尖挑起她一缕青丝:“丁卯年己酉月壬戌日...这是楚月蓉的忌辰?“
火折照亮羊皮卷的刹那,矿洞顶传来细碎啃噬声。楚云辞撕开尸骸的麻布衣襟,锁骨处烙着的八字正渗出脓血:“用五百活人养蛊...“她突然被萧绝扑倒在地,黑潮般的腐心蚁群擦着发梢掠过。
硫磺粉在空中绽开金雾,萧绝的剑锋擦过岩壁。烈焰顺着雄黄酒泼洒的轨迹轰燃,将两人笼在跃动的光茧里。楚云辞的襦裙缠上他腰间玉带,在热浪中闻见他颈侧淡淡的沉水香——与十年前雪夜矿洞里,那个黑衣少年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抓紧!“萧绝斩断暗河铁链的瞬间,激流裹着冰尸冲毁毒弩机关。楚云辞的玉簪被浪涛卷走,他忽然摘下螭纹银冠束住她散乱的长发。江水浮尸腕间的铜铃叮咚作响,与她在火海中抢出的那枚闺阁旧物,奏出相同的安魂曲。
暴雨砸在“楚氏女祸“的血碑上,将朱砂冲刷成蜿蜒血溪。楚云辞立在溃堤边缘,染血的袖角系在断戟尖上猎猎作响。萧绝的披风笼住她单薄肩头,磁石剑柄吸附着她发间的赤铁矿粉,在雷光中牵出细碎银丝。
“十年前你救下的那个蛊毒少年...“他忽然握住她冻僵的手,指腹抚过腕间铜铃刻着的“蓉“字,“可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惊雷炸亮天地,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那个雪夜蜷缩在磁石矿洞里的黑衣少年,曾将染血的玉佩塞进她手心:“磁石相吸是天理,就像...“暴雨吞没了未尽的话语,却将掌心的温度烙进血脉。
腐心蚁后钻入地缝的刹那,楚云辞发间的矿粉突然腾空飞旋,在两人之间织就星河般的银网。萧绝的剑柄传来剧烈震颤,仿佛地脉深处有什么在共鸣——就像那夜少年身上未说完的誓言,穿过十年光阴在此刻铮鸣。
“小心!“楚云辞突然推开萧绝。腐木擦着他耳畔坠入江心,她散落的青丝却缠上他腰间玉璜。在天地倾覆的暴雨里,在赤泉将涸的呜咽中,两双染血的手终于扣成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