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销金窟
虞行歌抱着案卷走进民事法庭时,腕表指针堪堪划过九点。所以现在这人在这……“你今天在这边有开庭吗?”深秋的阳光穿过回廊的透明玻璃,在台阶下男人深蓝的制服上投下深黄色的光斑。
季知节控诉:“你居然忘记了!上次晚饭,我们是不是有个约定?”
啊?哦。虞行歌抿嘴浅笑,确实有这回事——当时季知节送她回去,坚持那顿饭因为顾乐之夫妻的插足而不算数。
“看来我该履约了。”虞行歌今日绑了马尾,随着点头,发尾在肩头扫过利落弧线,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闪烁,“想吃什么,这次我请。”
季知节正盯着她,小拇指痒痒的,闻言咧开嘴。法警推着物证车从他们中间穿过,金属轮毂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里,他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可是现在,我想请你吃饭。”松木调的尾香掠过鼻尖,虞行歌这才注意到他换了香水。上次在车里,这人身上分明是浓烈的柑橘,当时她特意开了车窗透气。
季知节察觉到她的皱眉,微微后退。摸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金属挂坠上的天平纹章折射出细小光斑,“停车场东侧第三棵香樟树下,或者……”钥匙突然被攥进掌心,“你更想去临江阁?”
“选好的?”她追问:“临江阁要提前三个月定位?你预约了。”
“上周末刚巧帮老板处理了件小纠纷。”他笑起来,嘴角居然折出极浅的两个酒窝,“老板说随时留最好的包厢。”
“这么巧。”她故作无奈摊手:“看来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先说好,买单不许跟我抢。”
“再说吧。”
当太阳漫过法院的穹顶时,黑色轿车碾过满地落叶,车载导航亮起的瞬间,虞行歌看着电子导航的搜索记录轻笑出声:“菜系都选好了啊。”
“你知道吗?”季知节单手打方向盘拐出辅路,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黑色表带,“虽然你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因为提前预约了馆子这件事,你已经来回确认了三次。”后视镜里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我很好奇,你这敏感的性子怎么来的。你别想太多,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江浙菜,毕竟你看起来娇小玲珑,一点也不像北方女生。”
虞行歌搭在安全带锁扣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车窗外掠过的光影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真是……”
“只是对重要的人比较上心。”尾音淹没在自动泊车的机械声里。季知节解开安全带:“要不这样,下次换你选地方。听说春乘路新开了家川菜馆……”
虞行歌拒绝:“下次再说。”
好吧,季知节识趣岔开话题:“每次见你,安慰当事人的话都一套套的,怎么着,今天的当事人是遇人不淑?”
庭审刚结束的时候,韩迟迟的父母正在痛骂梁瓒,老两口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骗婚的。之前韩迟迟未下定决心离婚,二人便也隐忍下来,并未因此事去当面理论,到了今天开庭正式撕破脸,结束时候,在门口好好地发泄了一通。听说做媒的是韩迟迟的大姨,也在旁听席上臊得不行,等二人骂完,接着义愤填膺地去找梁瓒父母理论。
看来,季知节到得比她想得还要早。
“算是吧。”
季知节:“不想跟我聊聊吗?”
“聊什么?”虞行歌看向他。
“聊一聊你的案子。”
“都有保密义务的……”季知节浅蓝色的制服提醒了她。“好吧,那聊聊。”她靠向车窗:“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不相爱的话要结婚,也不明白为什么迫于父母、同事、社会的压力就要步入婚姻。如果有承认自己不想结婚、不愿结婚的勇气。是不是很多时候不会走到离婚、相看两厌、对簿公堂这一步。”
季知节瞥她一眼,车窗上被热气哈出小小一团,洁白如玉的小脸皱着眉。她居然真的因此在困惑。
“你想和我探讨婚姻吗?”
“就事论事而已。”虞行歌:“如果婚姻是如此不幸,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你是悲观主义者啊。”季知节道:“你这么想,和那些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对比,岂不是另一个极端?婚姻是一个复杂且多维度的人类关系制度。在我看来,作为人类文明存续的基础,只有婚姻是唯一一个通过法律和伦理规范来构建和稳定社会的根本单元结构。”
虞行歌截住话头:“你在照本宣科?”
“不是,”季知节桃花眼少有的认真,“选择婚姻,其中的法律义务是有明确规定的,如忠诚义务、抚养义务、赡养义务、禁止家暴行为、共同之债偿还义务等等。本质上是遵从了一种契约精神。”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背信弃义、离心离德?”她反问。
车停在路边停车场,季知节拉开车门:“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决定与谁结婚、与谁共度一生时,人们完全受感情冲动的驱使,对重要的三观、生活方式这些可以长久支持两个人一起生活的要素从没认真考虑。也没有就婚后的义务和职责、权利、分工,达成过任何共识。”
她歪头:“所以你认为,签署婚前协议是必要的喽。”
虞行歌下了车,看向眼前的独栋小楼。临江阁坐落于东江市古城区,绿柳依依之时,江水蜿蜒之处,青瓦飞檐掩映在艳阳暮色间。这是一家专营江浙菜的高端餐馆。木石为骨,青砖黛瓦为衣,檐角如飞鸟展翼般挑出七尺,缀以青铜风铃,江风拂过时清音泠泠。
季知节的尾音消磨在水声里:“不,那是之前。”
二人进店,身着古风青衣裙的两位蒙面女子便上前引路。
“二位好,请问有预订吗?”
“黛色。”
“好的,二位这边请。”
虞行歌打量着里面的设施:一层大堂十分开阔,八根立柱撑起挑高空间,与天花垂落的竹编灯笼相映成趣。散座以雕花屏风隔断,屏心嵌螺钿山水画,案上青瓷梅瓶斜插三两枝白梅。楼梯转折处设半月形景窗,太湖石在拐角堆叠成小山,一脉细流自石隙泻入陶瓮,水声淙淙。
二层的雅间居然是一桌一案,蒲团分置桌案两端,这间名为‘黛色’的厢房里,整面花格门可完全推开,秋风送来凉意,恍若雨时垂湘竹帘,晴日悬薄纱帷幔之景扑面而来,虞行歌瞧见楼后庭院遍植芭蕉、翠竹,曲径以雨花石拼出‘曲水流觞’纹样。她感叹:“如果你们临江再增设船只二三,那可真是做尽了夜泊秦淮的雅事啊。”
忙着铺设热水和桌案的服务生闻言笑道:“有的,不过黛色这间房看不到,平时没客人使用的话,都在走廊另一头的岸边停靠着。”
啧,还真有,等菜单送上来时候,虞行歌差点想告诉季知节换个地方:怪不得都叫临江阁是个销金窟,这菜还真是贵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