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刀上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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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隶妾

晨雾漫过盐车时,盐车上的霉斑在暮色中泛起诡谲的靛青色,林静腕间铜铃随捣药动作轻响。林静腕间的青铜铃铛正在《厩苑律》竹简上投下细长阴影。这枚刻着“栎阳宫“暗纹的青铜铃,此刻正如刑枷般勒进她十岁女童的皮肉——日前蒙骜依律“虏获者可为隶臣妾”赐下的身份标识,既是通行符节,更是催命锁链。蒙骜的亲兵按剑立于五步外,这是秦律对“隶妾”的最高监管规格——既允许行医,又确保随时可枭首示众。

“女公子请看。”老医官用骨刀划开新到的验传木牍,“公子虔昨夜向栎阳递了劾状。”

焦黑的牍面上,“魏女萦私授方技,乱秦医道”的劾文旁,赫然烙着太医令的龟钮印痕。

林静将艾绒填入陶罐,火光映出她新剪的隶妾发式——这是今晨蒙骜亲兵按律“刑徒髡钳”之规施的髡刑。参差短发下,耳后新生白发愈发刺目。

公子虔的靴声混着毒雾逼近,公子虔的蟒纹深衣掠过满地药渣,玉珩穗头垂落的硫磺粉在晨光中泛着阴毒。他靴尖踢翻林静刚分拣的艾叶堆,剑鞘挑起《黄帝外经》残卷:“按律‘擅兴奇技者,黥为城旦’,蒙将军的隶妾私授方技,该当何罪?”。他蟒袖拂过林静刚教女童捣药的木臼,“蒙将军是要等这些魏孽通敌,才肯行劓刑么?”

蒙骜的玄甲割开晨雾,剑鞘精准压住劾状:“虔公子可记得‘斩首盈论,医工除罪’?”他展开昨夜刚录的验传,“此隶妾所愈七十三卒,恰抵公子部曲昨日折损之数。”

林静低头研磨辰砂,指缝却渗出冷汗。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直面秦律的森严——蒙骜按律“虏获者可为隶臣妾”将她收编,此刻的医者身份如同踩在薄冰之上。蒙骜将她治愈的士卒与公子虔的败绩相抵,既是庇护,更是警告。

“报——!”斥候的嘶吼撕裂僵局。函谷关狼烟骤起,魏军革车阵中竟有墨家机关兽参战。蒙骜剑柄重击盐车,按律“烽燧起则禁私讼”,公子虔的劾状瞬间成废牍。

蒙骜和公子虔纷纷快步向斥候走去。

当蒙骜与公子虔疾步赶往辕门时,函谷峭壁间的战况已趋白热化。魏军阵中三驾墨家攻城机关兽正撞击关墙,其尾部喷涌的硫磺毒雾与公子虔玉珩毒粉同源。

“床弩对准‘云梯兽’关节!”蒙骜的军令响彻城头。秦军特制的三弓床弩发射淬毒巨箭,精准贯穿首兽左足肌腱。失衡的机关兽撞上山岩,青铜残骸裹着墨家“非攻“旌旗坠入盐车阵西侧,距林静捣药处仅三十步。

“女公子当心!”老医官枯瘦的手突然把林静往他身后拉。老人浑浊的瞳孔倒映着盐车阵外晃动的身影,那些佩戴太医令腰牌的巡医,正用刮药铜匕在盐砖上刻下丹鼎纹路,此时全都看那些从高空坠落的青铜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烟般的尘土,夹杂着各种异味,直呛入人的肺腑之间。

林静嗅到空气中传来的硫磺味,这正是公子虔箭毒的主要成分。她佯装整理艾绒,将前日捡拾的箭镞碎片藏入袖中——那三棱血槽里残留的蓝绿色霉斑,与蒙骜战靴上的菌丝如出一辙。

“申医正可识此物?”,她借着递药囊的动作,将霉斑拓印在《黄帝外经》残页。老人枯指突然痉挛,帛书“痈疽篇”的霉斑竟与箭镕霉纹形成阴阳鱼图案。

“这是扁鹊夫人炼药的‘青髓’啊...”老医官嗓音发颤,撕开衣襟露出溃烂的胸口。月光下,溃烂处隐约可见倒悬的北斗刺青,正是扁鹊门秘传印记!

林静瞳孔骤缩。这刺青走向与祖父书房那尊针灸铜人的经络完全重合,溃烂边缘的缝合痕迹,竟是她穿越前夜在急诊室首创的手法!

“三十年前...”老人枯手突然扣紧她腕铃,“太医令带兵血洗扁鹊谷,为夺《外经》活剖我同门...”。他喉头涌出黑血,染红了盐砖上未刻完的丹鼎纹,“师尊临终前用腐药毁去我胸口刺青,才让我苟活至今...”

老医官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林静腕间铜铃,溃烂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年谷中桂花正盛...太医令带三百黑甲卫闯进来,说要取《外经》给宣太后配长生药...”

盐车上的霜晶突然爆裂,林静闻到老人身上传来的腐臭味——是伤口长期浸泡药汁形成的特殊气息。她反手扣住老人腕间神门穴,三指探查的力道让老医官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申医正可愿信我?”林静压低嗓音,指腹在老人尺泽穴加重按压。这是扁鹊门独有的示警手法,祖父书房那卷《外经》抄本曾详细记载。

老人喉头发出嗬嗬声响,枯瘦的手指突然扯开左衽深衣。月光下溃烂的皮肉间,竟用艾草灰混着朱砂勾勒出模糊的经络走向——那些经年累月敷药留下的深褐色痕迹,在心脉处形成诡异的空缺,正与她昨夜救治阿棠时针刺的“灵墟”“神封”二穴形成呼应。溃烂边缘新结的痂壳,恰似《黄帝外经》残卷上缺失的章句。

“小先生...”老医官突然改换敬称,枯手颤抖着指向盐车阵外,“栎阳来的巡医正在查验药渣...”,他佯装咳嗽,将半枚玉璋塞进林静捣药的木臼,“此物能验出《外经》残页中的隐形药方...”

林静指尖拂过玉璋边缘的北斗刻痕,冰凉触感让她想起手术室的金属器械。当玉璋贴近《痈疽篇》残卷时,帛面突然显出血色小篆——“青髓生于箭镞,需以人髓饲之”。

“原来是太医令在培育尸蕈!”她猛然攥紧残卷。那些在箭镞上培养的霉菌,正是用活人脊髓喂养的变异菌种。老医官剧烈咳嗽,黑血喷溅在玉璋表面,竟显出扁鹊谷地形图。

蒙骜的脚步声突然逼近,剑鞘拨开药帐垂帘:“阿萦可备好金疮药了?”他的铁甲带着函谷关的硝烟味,护心镜上还嵌着半截魏军箭镞。

林静迅速将玉璋藏入袖中,捧起药囊时腕间铜铃叮当作响:“禀将军,药已分装完毕。只是硫磺存量不足...”

“够了。”蒙骜剑尖挑起她散落的发丝,“太医令的巡医在营外候着,说要查验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