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9章 夜巡
夜已深。
沈墨独自走出沈家宅院,北城的街道比白日更显寂静。
没有往昔的灯火通明,只有零星的昏黄灯火在风中摇曳。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缓步走到沈家外族居住的围楼附近。
围楼的入口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残缺的左腿,笔直的背影,在夜色下仍然清晰。
是陈国华。
见到沈墨的那一刻,陈国华先是惊喜,随即满是惊恐。
他拄着拐杖急忙上前,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
“少主!现在城里这么乱,您怎么还在这?李叔呢?他没跟着回来吗?”
沈墨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平静地看向围楼,反问一句:
“大家的生活物资还够吗?”
陈国华一怔,随即点头:“够的,前些天李叔提前来过一趟,带了不少物资过来。我们这边暂时没问题。”
说罢,他忍不住低声劝道:“少主……如果传言是真的,您就不用操心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星火城吧,只有地表才有活路。”
“传言?”沈墨眉头微蹙,“什么传言?”
陈国华神色愈发凝重,眼中带着几分迟疑与担忧:“您……不知道?李叔也没和您说?”
陈国华还是压低了声音,向沈墨解释:
“这些消息是这几天才开始传开的……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但传得有板有眼,大家都信了。说是有大批妖兽即将围攻星火城,已经有妖族的先遣队潜入城内,正在暗杀余烬之刃的成员。就连财务司的弥夏司长……也是死在他们手中。”
他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黯然,“传言说,等城中守备被削弱得差不多,便是他们发动总攻的时机。到了那时——星火城,将无一幸免。”
沈墨闻言,无奈苦笑。
“消息不知真假,倒是结果……听上去八九不离十。”
他望向围楼之外昏黄的夜色,忽然问道:“所以你们都知道了?”
陈国华叹了口气,神情中带着一种“这还能瞒得住?”的无奈。
“余烬之刃和警务司的动作这么大,北城这些有些路子的商人、势力……谁不知道?更有胆大的,还试图从高塔出城。结果呢,直接被余烬之刃当众砍了,拿来示威!”
“从高塔走?”沈墨眉头一跳,第一时间想起了那可怖的投石机场景。
他轻声嘀咕道:“若能选择……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走那条路了。”
夜已深沉,四下寂静无声。
沈墨与陈国华并肩走入围楼,脚步声在空荡的围楼间回响,透着一丝沉重。
抬头望去,五层高楼仿佛沉睡在黑夜之中,一片漆黑,唯有最顶层的角落闪烁着一丝微弱火光,如星点不灭。
陈国华也抬头望着那火光,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似的温和:“是白月……她在楼顶练功。这孩子资质不错,又肯吃苦,照这进度,怕是快要突破三阶了。”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但那笑容转瞬即逝,随即垂落的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暗淡与无力。
资质再好,苦练又如何?这围楼便如牢笼一般,哪怕练到筋骨尽碎,怕也是永世不得其门而出。
沈墨仰头望着那一簇孤独的火光,眼神沉静,许久未语。
最终,他只是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陈国华站在原地,目送沈墨背影渐远,目光中那一丝隐约的希冀终归暗淡了下去。
他明白了——少主不会带走白月。
至少,现在不会。
沈墨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游走,脚步踏过荒凉街巷,渐渐行至那座阁楼——那位“天命之人”白文正曾居所。
他抬头望着那早已无灯的阁楼,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自心底升起。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写着一个“余”字的警示。
余?如今余家已如断壁残垣,只剩一个残躯老朽的余连城苟活于世,似乎早已无力翻起任何风浪。
那白文正为何会在临终前将“余”字留作警示?
思绪纷飞之间,他竟已走进一条僻静死胡同。
沈墨转过身,望向身后空荡幽深的巷道,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倦意:
“出来吧,大晚上的,跟这么久,也不嫌累?”
早在离开围楼后,他就察觉出两个尾随者。
脚步虽极轻,却掩不住身上的腥臭味,顺风而来,熏得他险些作呕。
两道身影悄然从巷口探出,对视一眼后举起匕首,缓缓逼近。
沈墨叹了口气,抬手便是一道蓝白交织的雷光轰然落地,雷电在狭窄的巷道中炸开,映出两人惊恐失措的面容。
雷光并未劈中,只是精准地落在他们脚前。
那两人魂飞魄散,尖叫着转身狂奔,脚下踉跄连滚带爬,仓皇逃去。
巷中恢复寂静,唯有焦糊的青石板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沈墨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西城的混乱,竟已至此地步了吗?
财务司内
在众目睽睽之下,弥夏的棺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大厅内一时间陷入寂静,正在待命的警务司人员纷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本应静卧正中的白玉棺椁,此刻却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此时的北城,城墙根下那株古老的桃树前,一处刚刚挖开的巨大坑洞正悄然敞露。
弥夏的棺椁被安放其间,落土未封,寂然无声。
坑洞边,两道人影静静伫立,目光落在那枚棺椁之上,既无言语,也无悲声,只有风声拂过桃枝,吹起地上一角白布。
良久,两人缓缓离去。
待四野归于沉寂,原地只剩下一块嵌入泥土的白玉墓碑,光华温润,其上镌刻着一行清晰小字——
「弥夏之墓」
生平功过,皆归尘土。
张老三得知弥夏的棺椁突然消失,并未赶往财务司查问,只是神情平静地转身,独自前往北城。
他心中早有预感。
果不其然,在那株枝繁叶茂、花未全开的老桃树下,他找到了那块新立的白玉墓碑。
碑面洁白如雪,镌刻着弥夏的名字与生平,安静地伫立在泥土之中。
张老三沉默地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冰冷的石面,指尖微颤。
他缓缓解下腰间的酒壶,没有说话,只是将壶中残酒一滴不剩地洒在墓前的泥土上,酒香在风中飘散,带着不尽的哀思与沉默的告别。
壶空之后,他也未再留恋,随手将酒壶扔在墓旁的草地上。
转身离去时,他没有回头。
只剩那块墓碑静静立于风中,与老桃树一道,为这位曾拼命维系星火城秩序的男人,守着最后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