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地柱寒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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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初前四百年的剑阁闻名天下后,大繇皇朝及诸侯不断派出天下名士寻找传说中的剑阁之地,用了八年才将地脉山七十二峰的上山路线摸索出来。

太初历五百九十八年驎朝天佑四年夏至,仓国君侯藏归义派遣御前卫第三卫卫长郑文率百名甲士乘船从澜江逆流前往地脉山,桃花涧的瀑布下面小渡口停靠着四艘睚眦船——那是大驎皇朝二十多年前的河洛部工匠打造的。

郑文重返剑阁和副堤卫王七约好七日后的渡口相见,第七日的夜晚,郑文寻到桃花涧,众人从桃花涧返回大和城顺着澜江只需要三日。

夏至午后的桃花涧被蒸腾水雾笼罩,青灰色船身攀满铜锈,随浪头起伏时发出吱呀呻吟。郑文踩着浸透江水的青苔石板登船,甲胄鳞片与鞘中横刀相撞,碎响悉数湮没在瀑布雷鸣里。

二十年前的睚眦船首像已褪成惨绿,裂开的眼眶中垂落蛛网。他伸手抚过船舷凹陷的刀痕,指腹沾着松脂与铁锈混合的腥气。百名甲士鱼贯登船时,船身吃水线一寸寸下沉,压碎倒映着飞瀑的江面。

对岸峭壁突然惊起白鹭,铁胎弓弦绷紧声霎时割破水雾。郑文按住腰间镌着“御“字的错金剑柄,潮湿的雾气顺着铁甲纹路爬进领口。船尾传来木桨破水的闷响,混着瀑布轰鸣竟似战鼓捶在腔子里。

最后一缕日光被峭壁吞噬时,船队已隐入瀑布背后的阴影。青黑色岩壁上苔藓闪着幽光,像无数双溃烂的眼睛。郑文望着船头摇晃的气死风灯,橘色光晕里浮沉着二十年前的龙纹残漆。当鼓声从第三艘船传来时,他猛然攥紧剑鞘——那不是船桨声,是铜钉在朽木中挣扎的哀鸣。

船身突然剧烈震颤,睚眦兽首轰然坠江的刹那,两岸密林惊起漫天昏鸦。郑文喉间泛起铁腥味,看着暗红锈水从船板裂缝里渗出来,在靴底积成黏腻的潭。一声巨大的龙吟从江底袭入郑文脑中,郑文只感觉天旋地转般一样,嘴角沁出一抹腥甜。其余人仿佛没有听见,只顾得起船返航。

远离了冰山之后,夏季的炎热才开始体现,澜江的湿气凝成铁甲表面青苔般的腥气,戌时的风卷着前朝沉船的号角残声,将裹尸布般的夜幕撕开裂缝。蛙鸣自芦苇荡深处浮起,宛如巫祝敲击的青铜编钟,每声都震落将士护颈内蓄满的汗珠。

“这鬼地方的蚊子能咬透护甲!”年轻士卒扯开护颈,露出被叮成赤豆的喉结。火把烟雾里翻飞的蠓虫竟如细密针脚,在王七的玄铁面甲上织出带血纹路。二十年未启封的旧船板正在渗水,混着墨玉骓的尿骚味,幸好江上风大,不至于让味道那么难闻。

澜江的雾气在寅时泛起血色。当年藏舍部巫师剖开白牦牛肚肠占卜时,曾见江底沉着九根青铜锁链——那些锁环上布满的鳞状纹,如今正映在郑文擦拭的玄铁护心镜上。

玄铁护心镜倒映着血色江雾,郑文擦拭甲胄的手忽然顿住——镜面不知何时爬满鳞状纹路,与二十年前剖开白牦牛腹时所见青铜锁链如出一辙。他想起二十年前藏归义抚摸着五百玄甲说过的话:“这些龙血香浸过的铁片,本就是为了镇压江底那些东西。”

回城第二日凌晨,远处的江边飘飘荡荡的起了大雾,慢慢的笼罩了整支船队,随着距离的拉近,大雾中传来如同鬼魅一样凄厉的叫声,水下也有不知名的东西穿梭而过,远处的雾中还有几梭木舟泛着绿光。船头铜铃在湿冷空气中发出断续呜咽。新兵攥着长矛的指节发白,眼珠被远处几簇幽绿光点吸得发直——那分明是半沉在雾中的独木舟,船头悬着磷火般的灯笼,正顺着暗流无声切开水道。

“是仓族的水猴子!”老什长突然暴喝,惊得桅杆上栖鸟扑棱棱窜进浓雾。新兵一个踉跄撞在潮湿的船舷,膝盖磕在青苔斑驳的木板上,鼻腔里顿时灌满腐木与铁锈混杂的腥气。什长布满刀茧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甲,“挺直了!他们专叼软骨头!”

江底忽有暗影掠过,船身猛地倾斜。新兵栽倒时瞥见水下窜过三趾利爪的轮廓,喉咙里挤出的惊叫被什长的铜哨声截断。雾中绿光此刻分裂成数十点,凄厉的尖啸声贴着水面蛇行而来,像是千百根生锈铁钉刮过船板。什长抽出腰间的牛角号,腮帮鼓起青筋吹出浑厚长音,船队四周顿时亮起松油火把,跳动的火光映出雾中漂浮的惨白人面,那些画着靛蓝图腾的面孔转瞬又没入混沌。

“举弩!”什长刀刃般的喝令劈开雾气。新兵颤抖着摸到脚边弩机,发现缠着红布条的箭簇正微微发烫——这是浸过黑狗血的破邪箭。当第一支火箭撕开浓雾,他看见绿光深处有条布满鳞片的巨尾拍起浪花,那东西沉没时带起漩涡,将几艘幽灵小舟绞成了碎片。

一些年轻的士兵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吓的腿脚打软,充满了恐惧。而一些老兵知道这是当年仓族的残部,连忙呵斥那些年轻的战士稳住军心。

“所有船只靠岸,快!”副将王七立马大声呼喊,四艘现在只有区区百人,轻铁甲和墨玉骓更适合在陆地战斗,一旦被拖在船上战斗怕是要被覆灭。

二十年前藏舍部在大䮼皇朝的帮助下,以五百套玄䮼重甲和一千套铁甲加上东陆先进的工艺利器,藏舍部击败了其余三部成为大䮼皇朝的君侯仓国,逼迫其余三部不得已逃亡去归墟海。

“将军,三部的残兵在渡口闹事。”王七跪报时,铁甲缝隙里掉出几粒朱砂。郑文心中一惊,从二十年前仓国立国后,其余三部都在南陵郡到处骚扰,到仓国北境桃花涧更是需要穿过大半个仓国。

“抓紧让将士们穿好盔甲上岸边列阵。”郑文快速说完望着镜中自己额头的疤,那是七岁那年施浪部火烧营地时留下的。彼时藏归义是藏舍部头人,带着三百轻骑横渡澜江,将施浪部的火油桶踹进江心,让澜江中泛起了火海。

船外突然传来墨玉骓的嘶鸣。郑文抓起秋雪挑开帘布,正看见对岸崖壁上亮起幽蓝磷火——那是施浪部驯养的鬼面枭在夜巡。二十年前四部混战时,这些畜生最爱啄食阵亡者的眼珠。

“放链桥。”郑文将玄铁面甲扣上时,护颈处的鲛皮内衬突然渗出腥甜——这是大䮼王朝御赐甲胄特有的龙血香。当年五百套这样的玄甲横渡澜江时,川舍部的藤甲兵竟被震慑得跪地呕吐。

铁索绞盘发出巨兽磨牙般的声响。十二条碗口粗的寒铁链刺破江雾,链环相击溅起的火星落在水面,竟燃起三尺高的靛蓝火焰。对岸突然响起越舍部的骨笛,声波震得江心漩涡逆流——二十年前,正是在这笛声中,郑文的父亲被川舍部水鬼拖入江底。

郑文抽出秋雪,剑魄的寒气将江面鬼火逼退,鬼火在雪鸿剑十米范围外不断起伏,等着郑文脱力。

“起阵!”郑文挥动令旗。轻骑卫齐刷刷亮出臂弩,箭簇上绑着的犀角粉在夜色中划出金线。当第一支弩箭射穿鬼面枭时,整条澜江突然沸腾,江底青铜链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

“除弓弩手其余人抓紧上岸。”郑文脸色阴沉,一轮弓弩齐射过后,对岸没有丝毫动静。“弓弩第二轮准备!”郑文高呼。

江面的鬼火在刹那间消退,郑文极目远眺,远远的望见一艘骨舟带着绿火而来,那是越舍部独有的幽灵之船,以死人为骨造出的船可通黄泉幽府。骨舟切开靛蓝鬼火时,郑文嗅到了熟悉的松烟墨香。小舟上有两人,一人屹立船头手上吹着骨笛,手上戴着一枚玉指,面貌雍容华贵,另一人穿着粗布麻衣作船夫划桨。

“将军可知,镇压蛟龙的青铜链每百年需以郑氏血脉献祭?”越人朗的骨笛指向江心漩涡,“令尊大人不是溺亡,是自愿被锁在第九根龙柱下。”

秋雪剑突然自鸣,剑气震碎船舷冰碴。郑文瞳孔深处泛起金丝,那是龙血浓度突破临界点的征兆。他看见自己倒影在越人朗的青铜佩镜里,额角伤疤正扭曲成殄文「囚」字。

“我们在对岸只等半个时辰,川舍部的水镜宫会显现令尊最后的剑诀。”骨舟缓缓退入雾中,越人朗的声音混着江底锁链震动传来,“对了,当年踹翻火油桶救你的真是藏归义?”

墨玉骓的嘶鸣刺破夜空。郑文低头看着掌心,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焦味突然在鼻腔复苏——他分明记得,是父亲郑长夜的白袍卷走了燃烧的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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