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生、农村与工厂生活
彭宇文:改革开放,恢复高考,您是受益的第一代,考上大学,才开始了您40年高等教育的历程。我们先聊聊您考大学之前的经历吧。
李立:我老家是陕西省三原县。听我母亲讲,我好像是在三原出生的,但是我后来就随着父母亲到了南京、上海。解放的时候我是在上海,然后50年代初从上海经过北京回西安,就一直待在西安没动过。后来1968年上山下乡,在宝鸡地区的千阳县农村待了差三个月不到三年,然后,1971年9月招工招到了陕西省化肥厂。
彭宇文:您现在对第一个30年,觉得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呢?
李立:是我中学的基础打得比较好,以及我在农村受到了艰苦的锻炼。我在农村的生活确实是太艰苦了。比如说我们吃的水,是要自己去在井里头去搅水,那个井有十几丈深。搅上全是黄泥汤,又在那儿沉淀,把这黄泥沉淀下去,喝上清汤。我们每年送公粮,就是新麦打下来以前,把上一年的麦子交了公粮,去县里交公粮,来回60里路,拉架子车。两个人一个车子,一个架子车拉四个羊毛口袋,里面装着公粮。
彭宇文:您当时觉得还可以承受吗?以您当时的出身,能受得了这个苦吗?
李立:那没有问题啊,因为我在农村还是吃过苦的。我在农村的时候,我们烧煤,要到邻县陇县去买。我去拉煤,拉煤回来的路上,车子绳子把我绊倒了,我的腿被磨烂了,现在这个伤疤还在。
刘亚敏:我觉得您还是天性豁达。
李立:就是坚持嘛!就是要坚持,我们那时候经常学毛选,就是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需要经过长期的,甚至是痛苦的磨炼。
彭宇文:您那三年在农村里最快乐的是什么事?
李立: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进城去交公粮,因为村里的人都是大关节病,他们跑不了那么远的路,就靠我们这些知识青年。
彭宇文:您觉得很快乐?
李立:很快乐。最快乐的事情还有就是刚去农村时清理那个牛圈。把牛圈里的粪拿出来打成肥,下到地里,我干了一个上午,两个手打起10个血泡。第二天把血泡挑了继续干,我感到很快乐,痛苦的磨炼。
刘亚敏:这是苦中作乐。
彭宇文:您当时有谈恋爱吗?
李立:没有,没有那种条件。虽然家里条件还可以,但是我个人的环境并不大好。“文革”中间,家庭出身不好,也参加不了红卫兵,我的革命活动就是每天晚上拉着架子车,拉一桶石灰水,弄个扫把,我们同学在大马路上写“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万岁”,就算我们的革命行动。
刘亚敏:您家有人被打成右派吗?
李立:我父母亲倒是没有被打成右派,但是我在东北的叔父被打成右派,我在西安音乐学院的叔父也被打成“牛鬼蛇神”,我的父亲在机关也是“牛鬼蛇神”,我的母亲是街道干部,也是所谓的“牛鬼蛇神”。街道有批斗,家里也被抄了家。
彭宇文:1971年9月,您能够从农村被招到工厂,应该说是属于表现好才招去的吧?
李立:那是,我当时也算是表现不错。
彭宇文:化肥厂在哪里?
李立:在华县。当时咱们国家化肥比较紧张,特别是尿素,所以,化肥厂主要是生产尿素,所谓“和帝国主义争气”,帝国主义“卡我们的脖子”,我们一定要争气,生产出自己的尿素。当时,国家设计了8个8万吨的氮肥厂,陕西省化肥厂(陕化)就是其中的一个,就是所谓的小氮肥,所有的设备都是用国产的,它可以生产尿素。当时咱们国内的化肥厂,像宝鸡那个比陕化要早,叫宝氮,那是氮肥厂,主要是生产硝酸氨和硫酸氢氨,主要是氨,但氨应该是无机化肥,它对土地是有伤害的,而尿素就是有机化肥了。要把氨变成尿素,这个工艺过程应该说还是比较复杂的,当时咱们国家只有几个工厂会。
彭宇文:您在工厂干什么?
李立:我在工厂是煤运工。
彭宇文:还不是技术工作。
李立:不是技术工作,就是倒煤的。
彭宇文:那还是很苦的。
李立:很苦的。就是一个体力活,叫“煤运工”,人家说实际应该倒过来叫“倒煤工”,就是运煤工,俗称“倒霉工”。从火车上把煤卸下来卸到地沟里,然后把煤铲到皮带机上,皮带机传送进去,堵住了就拿钢钎去捅。活是非常累的。
彭宇文:干了几年?
李立:干了3年。
彭宇文:是吧。工厂那时候一个月拿多少钱?
李立:工厂那时候是学徒工18块钱,一个月18块钱。当时我名义上相当于是煤运工段的工段长,煤运工段整个都归我管,就整个运煤,给造气炉运无烟煤,给锅炉运有烟煤,都是我们负责,整天就是干这个。
李立夫人:他每年都是学大庆先进个人。当时我们厂里调他到机关,叫他到宣传部门去,他都不去。他脑子好使,《资本论》、毛选四卷那些书,您一说哪一行哪一页,他都能够说得准准的,大家都知道。但是人家调他去机关他不去,我当时在机关,后来又叫他去当调度,他也不去。
彭宇文:您为什么就愿意一直在煤运那里干呢?
李立:因为我觉得那个活比较艰苦,别人不愿意去,别人去了也不好好干。
刘亚敏:一颗红心。
彭宇文:您当时带了多少人?
李立:我带了有八九十个人。
彭宇文:那还是挺大的摊子。
李立:而且他们有时候嫌累不上班了,我就得去顶班。
彭宇文:现在回顾起来,第一个30年里面,实际上您觉得最大的感受、最大的收获就是中学的基础打得还可以。
李立:对。我初中是在西安第二十七中学,其实是一个一般的中学,但我的高中是陕西省重点中学,西安中学,所以基础打得很好。
彭宇文:再就是农村的艰苦锻炼。
李立:对,农村的几年经历,在磨炼我的意志、培养我的毅力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所以,后来工作中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
彭宇文:您这个性格是不是随您父母亲的性格?
李立:有关系。我父亲人很豪爽,很爽朗。我母亲人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