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砂褶皱
天文台的铁门在晨雾中泛着青灰，林夏数到第三级台阶时嗅到了海盐焦糖的气息。她握紧书包带抬头望去，顾川正倒坐在旋转椅上啃可颂，膝盖上摊开的《天体物理学导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少年赤脚踩着晨光，脚踝处新鲜的烫伤红痕蜿蜒如蛇。
“迟到七分钟。“他含着食物嘟囔，指尖弹飞的面包屑惊起窗边的白腰雨燕，“罚你尝第一炉失败品。“
林夏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见满地狼藉中躺着个摔变形的蛋糕。裱花袋爆裂在望远镜基座上，鲜奶油顺着青铜刻度盘缓缓流淌，像给猎户座腰带镀了层银河。她蹲下身，发现摔碎的糖霜里嵌着枚指南针，玻璃表盘下压着张泛黄的烘焙笔记。
“这是......“
顾川突然伸手将她拽向观测窗。林夏踉跄着撞进他怀里，助听器磕到锁骨时听见布料下传来紊乱的心跳。少年身上有彻夜未眠的咖啡味，袖口还沾着昨夜实验的硝石粉末。
“看。“他潮湿的呼吸漫过她耳廓。
晨雾正在褪去的操场中央，三十个电磁炉摆成螺旋星系。穿白大褂的学生们像忙碌的星尘，将砂糖倒入铜锅的声响此起彼伏。林夏的瞳孔微微收缩——每簇跃动的蓝色火焰中，都浮着粒用糖丝包裹的金属胶囊。
“校长特许的化学实践周。“顾川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说是要培养米其林三星主厨。“
林夏忽然注意到异常。当第三组学生点燃喷枪时，本该是橙红的火焰却泛着诡异的青白。她转头欲言，发现顾川正用镊子从她发间取下片羽状金属箔——正是昨夜夹在焦糖玫瑰里的那张。
“果然看得见啊。“他笑着将金属箔折成纸鹤，“改良型硝糖燃料的燃烧轨迹。“
纸鹤腾空的刹那，楼下突然传来爆炸声。林夏被气浪掀得后退半步，助听器里灌满尖锐的蜂鸣。顾川将她按进观测台下方时，她看见他后颈渗出的冷汗正滑过突起的脊椎骨，在晨光中凝成琥珀色的光斑。
混乱中有女生在尖叫，空气里飘来蛋白质烧焦的苦涩。林夏的鼻尖擦过顾川胸前纽扣，嗅到某种加密的信息——他心跳的频率竟与烤箱定时器的倒计时完全同步。
“闭眼。“顾川突然捂住她双眼，“数到七。“
黑暗中的感官异常清晰。她听见他单手拆卸通风管的响动，金属部件坠地的回声在管道中层层扩散。当第七声“叮“响起时，眼皮外漫开温暖的橙光，带着新鲜出炉的苹果塔香气。
天文台的球形穹顶此刻布满星光。顾川用糖霜在玻璃上复刻出夏季大三角，糖粒在朝阳中融化成液态光斑，顺着窗棂滴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那些悬浮的金属胶囊正在空中划出银线，炸开的糖丝如超新星爆发，在两人身侧织就璀璨的星云。
“昨晚的流星雨补给你。“顾川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砂纸。他摊开的掌心里躺着颗虹彩棉花糖，中心嵌着用液氮急冻的玫瑰露，“真正的星星该是这个味道。“
林夏咬破糖衣的瞬间，寒雾从唇齿间漫出。零下196度的花汁在舌尖沸腾，滚过味蕾时炸开一千个盛夏的玫瑰园。她呛出眼泪的刹那，顾川突然用指腹抹过她嘴角，将残存的糖霜涂在自己虎口的月牙疤上。
“别动。“他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有人在看。“
林夏透过糖霜星云望去，苏雨晴正站在楼下梧桐阴影里。烘焙社长今天的围裙缀满破碎镜片，每个棱角都折射着天文台内的流光。她脚边躺着支改装过的电子温度计，探头被人为拗成了问号形状。
顾川的冷笑震动着胸腔：“漂亮吗？那些糖衣炮弹。“他突然掀开观测台的地板，暗格里陈列的爆破装置令林夏屏息——二十个不同型号的喷枪连接着糖浆管道，操作面板上贴着便利贴：[第七次改良配方燃烧时长增加3.2秒]
“想要真实的璀璨，总要付出点代价。“他转动压力阀的手背暴起青筋，昨夜烫伤的水泡渗出组织液，“就像完美的马卡龙裙边......“
急促的上课铃截断了他的话。顾川迅速恢复暗格时，林夏注意到他往糖罐里撒了把黑色粉末——那绝不是砂糖该有的色泽。
当最后一丝甜雾消散在通风口，顾川突然将额头抵上她汗湿的刘海。这个近乎依偎的姿势持续了三秒，直到林夏听见他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受伤幼兽在巢穴中的颤抖。
“放学后别走。“他退开时已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将某个硬物塞进她书包夹层，“美术教室见。“
林夏在数学课上摸到了那个物体。金属外壳带着顾川的体温，指纹锁表面蚀刻着玫瑰与方程式。当她借着阳光调整角度，看见“GC-7“的编号旁有道新鲜划痕，像是被人用力摔在过水泥地上。
粉笔头砸中额角的疼痛惊醒了她。秃顶的数学老师正敲着黑板咆哮：“林夏！上来解这道题！“
满室窃窃私语中，她嗅到某种温暖的坚果香。起身瞬间，前排男生校服上沾着的榛子粉让她瞳孔骤缩——那是顾川今早用过的烘焙原料。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拂去那抹浅褐，指尖残留的颗粒感突然与昨夜读到的方程式重叠。
粉笔在黑板刮擦出刺耳鸣叫，林夏的解题步骤却行云流水。当最后写下“Ω=λT^4“时，她听见后排传来铅笔折断的脆响。转身刹那，正好对上顾川来不及收回的惊愕眼神，他掌心的斯忒藩-玻尔兹曼常数图正被揉成纸团。
下课铃响得像末日警报。顾川踹开桌椅冲出去的瞬间，林夏看见他裤袋里掉出半张烧焦的照片——穿着实验袍的女人站在烘焙坊前，眉眼与他惊人相似，胸前名牌却打着马赛克。
林夏在美术教室等到暮色昏沉。画架上的写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夹层的爆破装置设计图。当她凑近观察燃料配比时，突然被身后袭来的黑暗笼罩——有人用沾着乙醚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挣扎中助听器脱落，寂静的世界反而让触觉敏锐异常。袭击者的戒指卡进她锁骨，浮雕纹路是双蛇缠绕的权杖。林夏的指甲划过对方手腕，在皮肤上留下带血的月牙，这个触感让她浑身血液凝固——三天前扶住她的那只手，有着完全相同的旧伤疤。
混沌中有滚烫的液体滴落脖颈。当意识即将消散时，她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烤箱提示音，接着是玻璃炸裂的轰鸣。捂住口鼻的力量突然消失，身体坠入弥漫着焦糖香的怀抱。
再次苏醒是在医务室。月光爬过顾川凌乱的发梢，将他眼下的青黑染成淤紫。他正用绷带包扎右手新增的烧伤，听到动静猛然抬头时，解剖刀般的目光将她钉在枕上。
“看到脸了吗？“他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林夏摇头，举起颤抖的手指在他掌心画符号。当第七个弯折完成时，顾川突然攥住她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这个家徽......你确定？“
沾血画出双蛇权杖的瞬间，窗外惊雷炸响。顾川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烙印——与袭击者戒指完全相同的图腾，正在月光下渗出脓血。
“明天转学。“他撕开绷带重新包扎伤口，染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时像垂死的白鸽，“别再靠近我。“
林夏在雨声中摸到枕下的金属盒。打开发现是枚雕满星轨的助听器外壳，内壁用摩尔斯电码刻着：[废墟里的玫瑰开得最好]
凌晨三点的雨丝渗进窗缝时，她听见走廊传来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透过门缝望去，穿唐装的老者正拾起染血纱布嗅闻，身后保镖提着昏迷的苏雨晴。月光照亮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双蛇权杖正在玉髓内部吐信。
林夏退回床铺时踩到异物。拾起发现是半张烧焦的简报，法文标题依稀可辨：《天才甜品师纵火案疑云》，配图是顾川与那个实验袍女子的合影。报道日期显示在七年前，正是他腕间烫伤初愈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