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泉疑云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裴明蓁将浸过药汁的丝帕覆在面上。铜镜里映出秋棠熟睡的面容，案头安神香正燃到第三道云纹处——这是她特意调配的剂量，足够让这忠心耿耿的丫鬟一觉到天明。

夜风卷起《山河志》的书页，停在那幅标注着红圈的西郊别院图。裴明蓁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面，前世萧砚之正是在此处审问她三日三夜，青铜罗盘贴着颈动脉的冰凉触感至今难忘。

更漏指向丑时初刻，她换上墨色短打，发间银簪旋开竟是把精钢软刃。推开窗棂的刹那，血玉突然发烫，腕间浮现的凤凰纹路在夜色中泛着微光。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

西郊别院的围墙比记忆中高出三尺，新砌的糯米灰浆还泛着潮气。裴明蓁伏在百年古槐的枝桠间，看着巡逻侍卫灯笼上模糊的“谢“字徽记。这处本该属于天机阁的产业，如今竟挂着荣国公府的匾额。

冷泉雾气氤氲了半片竹林，她屏息翻过滴水檐时，忽闻水声激荡。青玉砖上散落着玄色外袍，金线螭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裴明蓁瞳孔微缩，那衣襟处沾染的暗红，分明是南诏特有的赤焰砂。

“姑娘打算看到几时？“

萧砚之的声音裹着水汽传来时，裴明蓁正盯着他后背的梵文刺青。前世牢狱中这道狰狞伤疤横贯整个背部，此刻却完整呈现着八叶莲花图腾。她突然意识到，这刺青与青铜罗盘上的纹路竟能严丝合缝。

“公子好雅兴。“裴明蓁足尖轻点竹枝，袖中软刃却已出鞘三分，“子夜沐泉，可是要镇什么邪祟？“她目光扫过泉边石案，那里摆着七盏逆北斗阵型的青铜灯，灯油泛着诡异的幽蓝。

水声哗啦作响，萧砚之转身时带起的水珠溅在青玉砖上，瞬间凝结成冰。裴明蓁终于看清他心口处盘踞的赤色蛊纹——正是苗疆失传已久的双生蛊。前世饮下鸩酒时剧烈的绞痛，此刻竟在丹田处隐隐共鸣。

“裴姑娘的《危局十策》，写得甚妙。“萧砚之指尖挑起浮在水面的优昙花瓣，那日马车中的冰雕花朵此刻正在他掌心跳跃，“只是第三策'火攻西境粮草'，与三日前军报不谋而合。“

裴明蓁袖中软刃突然绷直，她分明记得那封密信还锁在妆奁夹层。萧砚之低笑出声，青铜罗盘自水中升起，指针正对她的心口：“姑娘可知晓，重生者最忌什么？“

竹叶簌簌而落，在她颈间划出血线。裴明蓁忽觉血玉滚烫如烙铁，腕间凤凰振翅欲飞。她反手将软刃刺入古槐树干，树汁流出的刹那竟化作血水：“最忌遇上算无遗策的疯子。“

萧砚之突然从泉中跃起，月白深衣裹着寒雾扑面而来。裴明蓁疾退三步，后腰抵上冰冷的青铜灯盏。他潮湿的指尖擦过她颈间红绳，带起串细密的水珠：“比如...这样疯？“

血玉被扯出衣襟的瞬间，整片竹林无风自动。裴明蓁屈膝撞向他腰间罗盘，却被他以掌心硬接。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同时闷哼——她腕间凤凰没入他掌心，而他心口蛊纹爬上她锁骨。

“果然是你。“萧砚之突然松手后退，看着青铜灯盏接连爆裂。裴明蓁趁机翻身跃上围墙，却见别院东南角腾起冲天火光——正是墨阁所在的方向。

更漏指向寅时三刻，裴府藏书楼三层传来木板断裂的轻响。裴明蓁扯下夜行衣塞进暗格，忽见案头镇纸移位了三寸。她指尖抚过《女诫》书脊的刻痕，这是她离府前设的简易机关。

“姑娘...“秋棠梦呓般的呼唤惊得她指尖一颤，羊角灯照亮丫鬟睡颜时，裴明蓁突然嗅到淡淡的沉水香。她猛地掀开床帐，在秋棠枕下摸出片优昙花瓣——边缘整整齐齐，正是萧砚之惯用的手法。

五更天的梆子声里，裴明蓁将染血的丝帕投入火盆。青烟腾起时浮现出模糊的南疆地图，某个被朱砂圈起的村寨名称若隐若现。她蘸着冷茶在案几上勾画，水痕渐渐显露出与萧砚之背上相同的八叶莲花纹。

晨光初现时，前院突然传来喧哗。裴明蓁推开雕花窗，见小厮们正搬运着贴满封条的樟木箱。管家擦着汗解释：“三皇子府送来赔罪礼，说是春宴惊扰了姑娘...“

她目光凝在某个裂开的箱角，露出半截熟悉的青铜灯盏。正是昨夜别院逆北斗阵中的器物，此刻却沾着墨阁特有的松烟墨香。蝉鸣声突然刺耳起来，裴明蓁想起萧砚之那句“重生者最忌什么“，掌心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