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蚨纹现

晨雾像疍民遗忘在岸边的渔网，裹着咸腥罩住工坊。南阳用刻刀挑开门环上湿漉漉的纸片时，刀刃突然传来细微震颤——是张浸透露水的拆迁告示。青蚨水印在曦光中苏醒，虫翼纹路与凌夏银链的荔枝纹严丝合缝。

“南师傅早啊。“

凌夏的月白旗袍下摆扫过石阶青苔，怀里的玻璃罐盛着新采的露水。她发间别着朵半开的鹰爪兰，花蕊里却栖着只青铜色小甲虫。南阳注意到她换上了掐银丝的绣鞋，鞋头珍珠沾着星点朱砂。

“这虫子叫青蚨子。“她指尖轻弹罐壁，甲虫振翅撞上玻璃，“母虫血涂铜钱，子虫自会寻来。“露水随震荡漾起涟漪，映出告示上“丰隆地产“的猩红印章，像滴血坠入寒潭。

马振涛的奔驰车碾过麻石路时，檐角铜铃突然齐声嗡鸣。开发商裹着雪松香气的意式西装，袖扣却是对鎏金青蚨。他递上的檀木匣雕着宝船纹，掀开瞬间飞出三只铜钱蛾，直扑工坊梁间的蛛网。

“这是我们特意从普陀山请来的沉香。“马总用尾戒叩击匣中血珀貔貅，“只要南师傅点头，这些开过光的圣物，可比您这些...“他指尖扫过神龛积尘的角落，惊起团暗灰色飞蛾。

刻刀在妈祖像颈间刻出逆鳞纹，南阳感觉后槽牙渗出松脂苦味。马总西装内袋露出的银链反光刺眼——那分明是凌夏荔枝吊坠的同款纹路。工坊突然卷过阵穿堂风，掀开檀木匣衬里，露出绣着青蚨噬尾图的绸缎。

“尝尝新渍的荔枝蜜？“凌夏端着琉璃盏飘然而入，碗底沉着三粒相思豆。马总接过的瞬间尾戒寒光一闪，南阳看见他小指戴着枚青蚨纹印戒，正压在凌夏递碗的虎口茧上。

暴雨在未时初刻突至，雨箭射穿芭蕉叶的声响像无数算珠滚落。南阳在修补断头韦陀时嗅到硫磺味，抬头见雨水在铜盆里泛着靛蓝。凌夏赤脚蹲在檐下，银链垂进接雨的青瓷瓮，吊坠吸起片鳞状物——是告示上残缺的青蚨翅膜。

“您看这雨。“她突然将瓮中水泼向神案，液体触到桃木瞬间腾起青烟，“像不像二十年前那场火雨？“被蚀出孔洞的《百子图》浮雕上，孩童手中的莲花灯渗出黑血状液体。

暮色染红江面时，南阳发现告示被人用鱼胶重新贴上。修补痕迹形成宝相花纹，与凌夏旗袍下摆的绣样如出一辙。他用刻刀挑起残留的丝线，月光下竟显出微雕的船锚图案——与《千帆谱》上的海禁标记重叠。

二更梆子敲响时，井底传来蛙群跃水的噼啪声。凌夏的银链垂在幽暗井口，吊坠吸附着井壁荧苔中的磁粉，在水面拼出“子时“血字。他们撬开暗格铁盒的刹那，台风前哨掀翻了后院晒蜜的竹匾。

泛黄的潮汕码簿里滑落张民国地契。凌夏用口红补全残缺的火漆印，嫣红膏体填满双头青蚨纹的瞬间，地契突然自燃。火焰呈现妈祖发髻形态，灰烬中现出半枚龙纹铜钱，与她的吊坠相扣成“永昌“二字。

“原来他们要的是这个。“南阳用刻刀尖挑起铜钱，江风突然灌入工坊。三十六个木雕门神齐齐转向江岸，韦陀手中的金刚杵指向新码头探照灯。凌夏的银链绞住地契残片，吊坠在飓风中发出蜂群般的嗡鸣。

马振涛的咆哮混着雷声炸响时，凌夏正将铜钱按进妈祖像眼眶。开发商举着喷火枪闯入院落，身后跟着四个纹青蚨刺青的壮汉。“南师傅好手段，“他烧焦一丛夜来香，“连我们放在井里的诱饵都钓出来了。“

南阳的刻刀抵住喷火管，发现管身刻着与《千帆谱》相同的船纹。凌夏突然将琉璃盏砸向青石板，荔枝蜜遇火轰然爆燃，化作九条火蛇缠住暴徒。她在烈焰中扯开旗袍高衩，腿侧绑着的雕版刀泛着淬毒的青光。

“想要《千帆谱》？“她割断马总袖扣青蚨，任铜钱蛾从破口倾巢而出，“先问问珠江底那十二个冤魂！“狂风卷着咸腥的江雾扑灭火焰时，新码头方向传来渡轮撞岸的巨响，惊起漫天血色木棉。

南阳在灰烬里拾起半焦的雕版碎片，上面血渍重新汇聚成“逃“字。凌夏的银链缠着截烧融的喷火管，吊坠内侧“永昌凌氏“的徽记正在渗血。江面漂来成片翻肚的鲥鱼，与二十年前大火那日的景象重叠。

雨幕深处，妈祖像的眼眶里，那枚铜钱正在渗出混着荔枝蜜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