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8章 心无城府
令狐冲这一番遭遇说完,只听得岳不群皱起的眉间,能塞得进一座朝阳峰。
口中只道:“那仪琳是定逸师太的弟子吧?怎地如此胡闹?我须修书一封与定逸师太,分说此事……”
令狐冲大吃一惊。
照岳不群的口气,是要怪罪定逸师太管教不严,徒弟动了凡心不说,还害苦了自己门下弟子。
若是此信当真寄出,以定逸师太的脾性,怕是要重罚仪琳一番,而以仪琳的软弱性格,被这样一闹,还不知会生出些什么事来。
于是他忙挣扎着起身,在床上跪倒道:“师父万万不可!此事只是那不戒大师与桃谷六仙自作主张,须怪不得仪琳师妹……”
岳不群待要再说,宁中则已先将令狐冲扶起,又转向岳不群劝道:
“师兄,现在不是向定逸师太讨说法的时候,先给冲儿治伤要紧,咱们这便将他接到王家……”
话说到这儿,宁中则忽然闭上了嘴,面露尴尬神色。
只听岳不群叹道:
“师妹也知道,我们华山派拖家带口住进王家,已经带了大有他们三个,这两天郎中和药材的花销,也是王家所出,我已是有些过意不去。”
“想我偌大一个华山派,竟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我还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说到此处,声音忍不住都微微发颤。
令狐冲一听,便挣开宁中则的手,也不顾自身伤处疼痛,重重在榻上磕了三个头,哭道:
“师父若是为难,便不用管弟子,弟子如今已成废人,再难为华山出力,又怎能拖累了师父!”
宁中则见令狐冲如此,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下:
“师兄,若你觉得带冲儿去王家不妥,我便带他回华山,再寻名医诊治,冲儿自小就由我们抚养长大,怎能为了些脸面上的事,弃他不顾?”
岳不群不语,只是眉头紧锁,不断叹气。
傅红雪站在门口,看着这焦头烂额的师徒三人,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在他看来,事情明明可以很简单,但为什么这三人会把很简单的事情搅得越来越复杂?
他已不想再看下去。
却听一旁的绿竹翁开口道:“适才老朽的姑姑已为令狐少侠调理过一番,略有成效。”
“倘若岳先生信得过老朽,便留令狐少侠在此处,休养个十天半月,待岳先生何时准备离开洛阳,再来接上令狐少侠便是。”
“在此期间,老朽与姑姑定会设法医治令狐少侠,岳先生可随时来这绿竹巷探视,如何?”
宁中则还有些迟疑,岳不群已起身,对绿竹翁一拱手:
“如此甚好,那王家人多嘈杂,原不适合静养内伤,便留冲儿在此处调养。只是麻烦了老人家与……令长辈。”
说到此处,岳不群也有些好奇,这绿竹翁看起来已有七八十岁,他的姑姑想必岁数更大。
只是他竟未听说过武林中有这样一位前辈高人。
将这份好奇按捺下之后,岳不群又转向傅红雪:
“平之,你昨日离开之后,你外公和两位舅舅都担心得紧,正在这洛阳城中到处寻你呢!原来你是发现了冲儿的踪迹,特去相救。”
“此番冲儿已寻到,你是如何打算?”
言辞之间,竟是颇为客气,并不像是师父与小徒儿之间的对话。
令狐冲兀自趴在榻上,浑浑噩噩。
绿竹翁和宁中则却已听得分明,但都不动声色,只等着傅红雪的回答。
只听傅红雪轻声道:“我随你们去王家。”
岳不群立刻喜上眉梢,大声道:“如此甚好!”
他和王家原本无甚交情,所有的关系纽带,全系在眼前这便宜徒弟身上。
傅红雪离席之后,岳不群这一日一夜,在王家住得尴尬无比。
旁人看在他华山掌门、“君子剑”的份上,当面对他礼数周全,但华山派众人的狼狈形象,王家众人都看在眼里,背地里如何嚼舌根,岳不群也能猜到个大概。
若傅红雪再和王家起了矛盾,那他根本没脸继续再带着人在王家住下去。
所以那王家驹、王家骏兄弟二人带着岳灵珊到处游玩,他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下。
如今傅红雪愿意回王家,确实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傅红雪决定回王家,却并不是看在岳不群的面上。
在他看来,王家人只是普通的武林世家,在当地有些势力,眼界并不开阔,作风也较为粗俗。
但那些人的想法,他一眼便能看透。
而这绿竹巷里的任盈盈,地位尊崇,谈吐有礼,见识不凡,更兼琴箫双绝。
和王伯奋王仲强之流,本应是天壤之别。
但这样的一个存在,竟让他觉得有点危险。
他已经和任盈盈交谈了两次,却完全不清楚,这位圣姑究竟想做什么。
至少,他绝对不相信任盈盈所说的,是为了消解武林灾厄。
他只能选择,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王家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不知何时,竹舍之中,又响起了幽雅舒缓的“清心普善咒”。
绿竹翁目送傅红雪三人的背影,在小路尽头消失。
而令狐冲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神困力乏,受到“清心普善咒”的影响之后,很快便再度沉沉睡去。
拨出琴曲的最后一响之后,任盈盈十指按在弦上,忍不住叹道:
“若这人终究不能成为我们的刀,只能祈祷,他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绿竹翁垂手侍立在屋内,不敢答话。
良久,任盈盈起身道:“竹侄,传讯给平一指,请他来洛阳一叙。”
绿竹翁听了,有些惊讶。
平一指乃是天下第一名医,久居开封,请他来洛阳,便是当真要为令狐冲治伤了。
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华山派大弟子,武功平平,更兼心无城府,在岳不群一番做作之下,就被说得晕头转向,并没有什么拉拢的必要。
却听任盈盈道:
“令狐冲不失为一个信人,能为曲长老临终一句话之托,为这曲谱寻找传人,若我们治好了他的伤,想必他会知恩图报的。”
“况且,此人好打抱不平,左冷禅在江湖上干了那么多的龌龊之事,也需要他这样的人来挑明。”
绿竹翁立刻明白了任盈盈的用意:
“属下这就去办!”
对于他们来说,令狐冲的“心无城府”,并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