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4章 不速之客
绿竹翁本已开口,看到傅红雪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
屋内,传出任盈盈换过新弦的声音。
“林少镖头自嵩山赶去福建,又自福建赶回华山,一路奔波,何止万里?哪怕你真是不坏金刚,钢敲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折腾。”
“我适才这一曲,名为《清心普善咒》,于静气安神、舒缓催眠上颇有效果。但林少镖头听我一曲,气息不乱,心跳不缓……此番定力,确是人间罕有。”
傅红雪重新握紧了刀鞘。
面前的竹杯中,已被绿竹翁倒上了新茶。
他举杯便喝。
任盈盈已接好了琴弦,断断续续的调音之声,从竹帘之后传出。
“林少镖头,你难道不好奇我们是如何知晓你行踪的?难道不怀疑,我们是你的敌人?”
傅红雪只淡淡道:
“如果你们是敌人,刚才已错过了杀死我的唯一机会。”
“至于我的行踪,本就没隐藏,以你身为魔教‘圣姑’的手段,想要查清,却也不难。”
被道破身份,任盈盈也不惊讶,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反倒是绿竹翁起身对屋内任盈盈深鞠一躬,语声中带着些惶恐:
“姑姑,属下适才失言……”
琴弦响了两声,打断了绿竹翁的话。
“无妨,我这身份原也无需遮遮掩掩,得知林少镖头来了洛阳,本打算过几日后再去相邀一叙,却不料今日贵客上门。”
傅红雪道:
“贵客谈不上,不速之客却是真的。”
语声一如平常,绿竹翁却听出了几分落寞。
话音落下,人已起身。
竹帘之后,又传出几声琴响。
“要走了吗?”
傅红雪不答,身影已到了屋外。
黑夜予他一身孤寂,裁做身上那一袭黑衣。
他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竹屋之中,竹帘已经卷起。
任盈盈站在墨竹画下,看着屋外傅红雪消失的地方。
绿竹翁垂手侍立在一旁。
良久,任盈盈轻轻摇头,欲言又止。
转而对绿竹翁问道:“竹侄,如今向叔……向左使被东方教主囚禁于黑木崖,我们又该如何?”
绿竹翁连忙回答:“据我所知,东方教主和向左使一向不睦,如今杨总管大权在握,这些年来排除异己之事做得不少,向左使又是桀骜之人,定会有所冲突。”
提到杨莲亭时,语声中大是不屑,但见任盈盈目光凝重,似在思索,便又道:
“只是东方教主待姑姑一向甚厚,若是公然因为向左使而与东方教主起了冲突,于姑姑不利。”
任盈盈轻轻点头:“我虽得了这‘圣姑’的名号,所能号令的,也不过是一些三山五岳的闲杂之人,终究难以成事。”
“这林平之……武功和心性都属上乘,难怪左冷禅也会如此看重他,教那钟镇一路跟随,几番拉拢。”
“只是左冷禅终究不懂,这样的人,岂是甘于被人掌控的?”
绿竹翁听任盈盈的语声中满是无奈,不禁疑惑:“姑姑的意思是……”
任盈盈已走回了自己的屋中:
“此人虽不能为我所用,但只要不与他为敌,他便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只须让那些粗手大脚的家伙,莫要不开眼惹到他便是。”
绿竹翁立刻郑重道:“是。”
屋内再次响起了那曲《清心普善咒》。
只是琴声渐趋缓慢,终于微不可闻。
傅红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穿过,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光柱中上下漂浮。
光柱最终落在傅红雪苍白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刀仍在手中。
洛阳城中,有不少客栈,他所住的这一间,偏偏是最小最烂的一间。
只起身这一下,床板便吱呀作响,听起来快要垮去,床头更是吹起一股尘土。
他并没在意这些。
昨夜,他听了任盈盈的《清心普善咒》之后,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定力,才让自己没在那竹屋之中,当场睡着。
之后,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只在洛阳城东,找到了这样一家根本称不上是客栈的客栈,倒头就睡。
而这一觉,却是他两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客栈中当然也有吃喝。
喝的是茶。
用茶根加着柳叶泡成的茶,口感苦涩。
吃的是面。
一碗面汤浑浊,上面飘着几根青菜,用破了口的粗碗装着的粗面。
若是有人此时指着吃面的傅红雪说,此人便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华山派掌门岳不群的关门弟子,金刀无敌王元霸的嫡亲外孙。
想必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有上面三个身份的人,绝对不会到这样的地方,吃这样的东西。
所以,金刀王家派出来找人的家丁,也根本不会到这家小店里面来找。
傅红雪已吃完了一碗面。
他又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随手赶走一只老鼠,在床板上躺下来,闭上眼睛。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随着微凉的晚风吹进窗户的,还有几个人争执的声音。
傅红雪隐约听到“令狐冲”,“华山派”这几个词。
他从床板上弹起的同时,整个人已经紧绷,从窗户跃下的时候,却有如一只黑色的蝙蝠,轻盈且悄无声息。
蝙蝠对于声音,无比敏锐。
傅红雪虽然不是蝙蝠,但几个争执的人,似乎也没打算克制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很快便追上了那些人。
来者一共七人。
其中六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衣衫破旧,均长着满是皱纹的马脸,正在互相指责。
他立时便从身形中认出,这些人便是当日在朝邑县外的芦苇滩中,劫走令狐冲的那六人。
至于第七人,此时正躺在地上,气息奄奄,长方脸上全无血色,腰肋间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一番,腰间只余剑鞘,却无长剑。
正是被他们劫走的令狐冲。
那六人似是没看到傅红雪走近,兀自在喋喋不休地争吵:
“这令狐冲说他师父一直想见我们兄弟六人,怎地咱们一路寻来洛阳,却不见他们出来迎接?”
“定是你问错了人,那岳老儿多半早回华山去了,根本没来洛阳!”
“那咱们兄弟,还要把令狐冲抬回华山去?”
“这个自然,咱们治好了他的伤,若是就把他扔在这儿,他武功不济,到时又被仇敌杀了,咱们兄弟的力气不就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