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有个朋友死了
我曾经有个最好的朋友，后来她死了。
在遇到她之前，我的生活就好像是一部三流的恐怖电影。
还是黑白的那种。
无趣中透着绝望。
“喂，高桥，顶着这么不要脸的两坨肉，亏你还好意思来学校啊？”
“肩膀酸不酸呐，要不要帮你分担一下压力？”
“哈哈哈哈！！”
在这个国度，转学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
父母赐予的身体，为何却成了被嗤笑的理由？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不懂反抗。
只有承受。
“喂，你怎么不讲话？无视我们啊？”
“有点嚣张啊你，高桥……”
“我说你们几个男的，有意思吗？”
就在心中的紧张达到顶峰的时候，一道戏谑中带着鄙夷的声线忽然在我的身后响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被裁剪过的制服、染成金色的微卷长发，妆容精致的脸庞，还有……锋利的气场。
就像是失眠后的正午醒来，打开窗帘看到的第一缕日光。
刺眼至极。
“几个大男人围着一个转学来的女生，你们还能更下头一点吗？”
“啧……是岛田。”
“算了，别惹她，我们还是先走吧。”
男生们看到她后，不知为何，脸上都多了几分忌惮，即便如此被呛，却也没人再还嘴，就这样放过了我们，结队离去。
“这些家伙，说好听些是不良，说的难听些，就是一群苍蝇，又臭又聒噪。”
她一头金发，手插着制服外套的口袋，踢着脚走到了我身边。接着便侧头向我瞄了一眼，原本凌厉的神情也随之缓和。
“我嘞个豆……还真是够大的。”
“说真的，你肩膀真不会酸吗？”
“……诶？”
“噗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很清爽，就有一种感染力，甚至让我那原本阴郁的心情也莫名地好转，竟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直到肚子发酸，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岛田薰，叫我薰吧，转学生名字是？”
“杏子，高桥杏子，叫我……杏子就好。”
那天发生的事，直到今天，在我的脑海里都宛如一部电影般，历历在目。
……
“早上好，薰酱……？”
一个寻常的出勤日，我一如既往早早来到学校，在鞋柜看到了我最好的朋友，于是欣喜地打了声招呼。
“诶？”
哗啦——
写着“岛田”的鞋柜柜门被打开。
下一刻，一大片闪着寒光的图钉便从柜中倾泻而出。
那时的我呆在原地，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没事的，没事的杏子，不用在意这个，是我自己买的图钉啦，忘记盖盖子了，你看我这个笨脑袋……”
虽然我反应慢，不懂察言观色，但是依然知道她在撒谎。
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分明满是泪水，却被她硬生生忍住了。
在那之后，即便是她再怎么找借口，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写满了字的桌面，乱七八糟的书本，被藏起来的室内鞋，还有那时不时就会在耳边响起的嘲讽。
那都是我曾经遭遇过的经历，却又在我唯一的朋友身上重演。
可面对这一切，她与我的态度却完全相反……
“……岛田？！”
那天午后，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眼镜却差点从鼻梁上滑落下来。
“你这是闹哪样？为什么这个样子来教室？！”
“为什么这个样子？”
面对老师的质问，她在哄笑声中直直地站了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与羞耻。
她身上的制服破破烂烂，狼狈不堪，可脸上的表情却平静无比。
“我也不清楚，今天上午体育课后，衣柜里的制服就变成这样了。”
“……那你还不赶快去换一件新的？！”
“我家里穷，只有钱买这一身制服。”
“你……”
老师的鼻子都气得打哆嗦，就和当初我找到他向他求助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是想说……我的班级里，有这种现象发生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不然呢？还是说您会亲自帮我买新的制服吗？”
她说着说着，原本平静的脸庞上居然浮现出了笑容。
阳光从教室的窗外透过，照在她微卷的发梢上，艳丽得就像是一通油彩，将我黑白的人生一股脑泼满了颜料。
在那天，我终于学会什么是反抗。
……
“来，杏子，给你介绍一下。”
大学暑假的那天，回到老家和许久未见的她重逢，她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脸上满是幸福。
“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身边的朋友不多，谈得上认识的男性更是屈指可数，但在看到男人的瞬间，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牵着她手的男人，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了？杏子……是不舒服吗？”
“……嗯？哦，没有，抱歉，刚刚走神了。”
“哈哈哈哈，你怎么还是这样迷迷糊糊的，都是大学生了，这样可不行哦。”
她说话时，神态依然还是那般轻盈，就仿佛我们并不是在咖啡店里，而是还在那座校园教学楼的走廊里。
只不过，走廊里的那些男生，从很多人，变成了一个人。
而此刻，那人正被她搂着手臂。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想开口问她，但是看着她那般开心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这句话。
这也是我这辈子到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
……
“他叫什么名字？”
“……正男。”
两年后的那个下午，是我最后一次与她见面。
我站在病床旁，从她消瘦的臂弯中，接过了属于她的孩子。
即便已经时日无多，她脸上的笑容却依旧那般轻快。
“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他是那种人了？”
“……”
“唉，也算是我咎由自取，要是当初能多问问你的意见就好了……”
“你别这么想。”
“呵呵。”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旋即又看向了我。
“我走了以后……正男就托付给你了。”
依然是轻快的笑容。
可转眼间，泪水却又一颗颗从她苍白瘦削的脸颊坠落。
那个坚强的她，总是带着明亮笑容的她，在这一刻脆弱得仿佛一块布满裂纹的玻璃。
“对不起啊，杏子，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
“可我……真的没有其他人能够拜托了……”
那天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可能是因为哭的太厉害，也可能是时间过去的太久。
从那之后，虽然我也并不常常提起她……
但我真的很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