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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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草屋十局

一脸兴奋的秦舞阳,很快便用匕首雕刻出了三十二枚极其简易的棋子。

棋子被划分为红黑两色,每方各十六枚。

因为没有红色染料,秦舞阳倒是想了个歪主意,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狠狠踢了刚才那个调侃自己的大汉一脚,顿时鼻血狂喷,上等的红色染料由此而来。

看的老人目瞪口呆,踢得那大汉呜咽哀嚎。

接着又在桌案上刻出由九条平行的竖线和十条平行的横线相交组成,共有九十个交叉点的一比一复刻版的象棋棋盘。

“小兄弟,这中间的空白地带是何意?”

老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棋盘和棋子,兴致完全被吊了起来,就连称呼也没有先前那般拘谨了,完全沉浸在了棋盘之上。

“这个当然是楚……鸿沟啊!”秦舞阳拖着嗓音怪叫道。

“鸿沟?”

老人自小游历九洲,七国山川河流尽在脑中。

“这可是魏惠王以大梁为中心,下令开挖的那条鸿沟?”

秦舞阳不置可否,楚汉鸿沟的确是公元前360年魏惠王下令开凿的水利工程。

当时他刚迁都大梁,为了农业和商业的发展及运兵需要,才命人开凿了这条经后世的荥阳、中牟、开封等地的人工运河,最终注入颍河通向淮河。

这一工程不仅沟通了黄河和淮河,还连接了济、濮、汳、涡、沙、颍等主要河道,形成了黄淮之间的水运交通网络。

只可惜自古都是以水治国,可魏国却落了个以水灭国的凄惨下场,秦将王贲就是利用大梁地势较低的地理特点,引黄河和鸿沟之水灌入大梁城,最终导致大梁城被水淹没,魏国就此灭亡。

“虽然是那条鸿沟,这象棋也与鸿沟有着很深的渊源,但可不是魏国人发明的。”

楚汉相争,刘邦和项羽就是以鸿沟为界,签订君子协议,划分楚河汉界的。

结果霸王刚刚撤兵,刘老三就背信弃义跨过鸿沟打了个项羽一个措手不及。

可见要想活得久,还得脸皮厚。

马走日、象走田……详细介绍完行棋规则后,老者大为震撼,连连称赞:“将帅同天健气刚,谋士幕府效君王,兵卒渡河克它乡,象奔界止守城邦,马驰率风嘶杀场,驷马战车直冲达,砲轰惊雷震四方,小小棋盘竟暗藏两军杀伐之势!彩!大彩!”

秦舞阳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嘿,道理说的头头是道的,那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看我一会儿不杀的老先生你片甲不留!”

老者得意的捻了捻胡须,秦舞阳又笑着拿出一红一黑两枚棋子道:

“我们双方就以这条鸿沟为界,互相攻伐,这里有红黑两色棋子,红棋先手,你我各执一方,长者为尊,您先选。”

老者饶有兴致的拈起一枚黑棋:“那我便执黑棋如何?”

秦舞阳笑道:“自然可以,黑色正与你们秦国相配,那我便以红棋代表燕国吧。”

老者微微一怔:“你知道我是秦人?”

秦舞阳故作诧异的惊呼出声:“啊?你是秦人啊!”

老者干咳一声,知道对方做伪装态,因此白了少年一眼。

“我们此行特意伪装成了齐国的商队,小兄弟又是如何察觉出我是秦人的?”

秦舞阳笑着没有隐瞒道:“秦军骁勇无比,秦律规定斩首者爵一级,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为百石之官,所以在你们秦国,军功爵可是硬通货,爵位不光可以用来抵罪,还可以豁免家人,甚至一级爵位可以赎免万钱债务,这相当于一个黔首几年的收入呢。”

老者不解的捋了捋胡须:“商君的军功爵制人尽皆知,你又如何判断我是秦人呢?”

秦舞阳跽坐席上,推兵抵近鸿沟,以仙人指路开局,喃喃道:“不瞒老先生,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如果我是秦人,杀一个人头值万钱,我反而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袍泽拿去换钱。

所以在你们秦营中杀良冒功的现象屡禁不止,秦律即便对杀害战友冒充敌人首级的现象予以严惩,甚至牵连全家,但仍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秦舞阳记得后世出土的秦简中,就记载了一起杀良冒功的案件。

一名士兵杀死了军营值班的岗哨,带着人头连夜前来报功,验首官员发现首级致命伤是短剑造成的,而两军交战基本上应该是戈矛或者弓弩居多,短剑杀人实属罕见。

于是当即下令各级军官清点士兵的数量,如有失踪人员立即前来认领首级,果然确定为一起杀良冒功事件。

所以秦国有一整套防止杀良冒功的措施,对斩首也有严格的规定,斩首时需要齐根斩下,露出喉结,然后尽快交给官员验明,以防止假冒充数。

“所以,为了防止杀良冒功,也为了敌我识别,你们通常会根据敌方的发髻而改变自己的发髻,而非单纯的以右为尊,当敌军部队是中髻或者左髻,你们就会梳右髻,只是你们的发髻梳理起来异常复杂,一时半会想要改变发髻滥竽充数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你们的头发上会有很明显的旧折痕。

你虽然没有,但是刚才我特意出去踹了你手下两脚,发现他的头发上就有明显的折痕。

既然你的手下都是最精锐的秦军了,想来你的地位也不低吧。”

老者一边听着,一边哎呦一声:“我的马!”

秦舞阳抽了抽嘴角:“老先生,你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可否悔一子?”老者嘿嘿笑道。

秦舞阳努了努嘴,示意请君自便。

“你很聪明,观察入微,倒是令我防不胜防。”

“您这一手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

窗外大雪再起,天色由白转黑,阴暗处开始蠢蠢欲动,屋内也点起了油灯。

老者认真的眼神有拒人千里之外,傲然于天下的气派,对面少年脸庞虽然稚嫩,亦有桀骜不驯之姿。

二人眼观棋局,不闻窗外世事,殊不知棋盘上的厮杀远胜于窗外即将要发生的腥风血雨。

老者眉头紧皱,推棋的手落了又回,这般模样让连胜九局的少年眼皮开始打架,棋面的形式似早有定数,黑棋败局已定。

“又输了。”最终老者还是长叹一声,放下手中斩杀的红棋,定了定心神道:“象棋果然变化莫测,扰人心神,小小方寸尚以如此,取天下又该当如何呢?”

少年扭了扭酸胀的脖子,看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老者捋了捋颌下的一撮山羊胡,喃喃道:“治国之道和取天下之道,终归还是不同的,既然要取天下,如何能做到常以无事呢?”

秦舞阳摆了摆手,无赖道:“我顺口胡诌的,秦灭六国是大势所趋,我祝你们早日成功。”

老者微微一怔,这小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过哪来的大势所趋?

若真是大势所趋,自己又何必要以身犯险,入敌国行离间伐交之策?

“可否在与我博弈一局?”

秦舞阳眼皮耷拉着道:“你我双方人马,马上就要在外面打起来了,您老还有心情在这下棋呢?”

后知后觉的老者,这才发现此时屋外已是夜半时分。

讪讪笑道:“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啊。”

秦舞阳苦笑一声道:“我说您一个大秦的外交官,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就是让我陪你下棋的吧。”

老者长嘶一声:“何为外交官?”

“就是使节。”

“小兄弟莫非知道我是谁?”

“大概知道。”

“说说看。”

“猜对了有奖吗?”

“小兄弟想要什么奖励?”

“您的一个承诺。”

“在下能给你的承诺不多。”

“我要的不多。”秦舞阳突然认真道:“而且我相信,顿弱先生可以做到。”